破晓后的第一缕曙光穿透云层。
金光成了锋利的刀刃,天空四分五裂,似乎是打穿了五湖四海的通道,每片棱角都是世界的缝隙,数不清的人影倾泻而出,流水似的哗啦到了满地,只有中间圆形宏台——
如同巍山崖峰,在云霄中陡然直上,生生开辟出与世隔绝的宁静。
咚——
咚——
几乎要穿透耳鼓膜的钟声响彻天地,无形的大手扼住时间的命脉,踌躇的散修都不约而同抬头,看见了那座遮天蔽日的古铜色巨口。
——晨钟。
仙门为数不多的佛器。
自佛诡陨灭后,余下不少佛诡法器,诡器多为极强攻击特性,血性重,稍有不慎便会反噬,限制颇多,虽说诡器不能引人入诡,但同样违背天理,故被列入禁器,仙门曾统一销毁。
但佛器不同。
佛光多为治愈保护,攻击弱,佛修天生的善悯让他们造不出伤天害理的法器,甚至于有些佛器毫无用处,只能当个念想的象征,也正因如此,仙门没有集中处理。
可佛器总会损耗,能流传至今的大多就剩个纪念意义的壳子。
“那钟是怎么回事?”
年轻弟子好奇道。
“当年佛诡战后的佛器。”师兄说。
“佛修已绝,外界流传的佛器寥寥无几,各大宗门却私藏不少……”
“休要乱说!”
“……”
年轻的弟子立即意识到什么,慌忙改口:“我想问的是为何那钟能如此殊待?”
“……”
师兄闻言眉间缓了缓:“传闻曾经有座寺,名为奉天,虽起名如此,但里面供的却是佛陀,实属倒反天罡,后佛陀死绝,那庙便空了出来。”
“然后呢?”
“然后仙门派人探察,搜出不少佛器……”说至此,师兄顿了顿,话风一转,继续道,“庙中央有座钟,威力绵延不绝,有震耳清目之效,恰逢当时仙门亏损严重,苍梧宫宫主便将其搬至仙门,当作普通晨钟,后来设立论道,涵虚宗宗主又将其挪出来,使了个术法挂在半空,成为论道开始的警醒。”
“……”
“噢——”弟子拖着长音,“原来仙门也喜欢……”
哗——
天空上方突然传来波动,师兄眸光一凛,眼疾手快按住人。
嘴巴多了只手,弟子愣了愣,来不及询问,又被后脑的力度摁着低头。
也正是这时,无形的威压轰然下落。
“唔……”额头冷汗直冒,弟子睁大眼,腰背传来一阵阵近乎碾碎骨头的疼痛,他咬紧牙,费劲地朝旁看去。
师兄纹丝不动,粗重的呼吸却暴露了情绪。
鸣叫刺破云霄,光线突然一暗,弟子滚了滚喉结,视线所及之处出现了纤长的黑影,是鸟的轮廓。
尾羽翩跹,羽翼饱满锋利的似乎能割破喉咙,弟子有些窒息,好在那鸟速度极快,转瞬间就消失在天空。
涨红的脸终于得到缓解。
“师兄,”他艰难道,“这是……”
“无相宗宗主坐骑。”
“……”
师兄脸色有些难看:“为何无相宗宗主会亲自现身?”
弟子一脸茫然。
“上届论道不少宗门长老亲临,实属不易,像无相宗这等庞然大宗,甚至只会派几位亲传弟子。”
“可上次沈宗主……”
“沈宗主也是比试末尾才来,况且那时候首徒已经……”
还未说完,头顶呼啸磅礴。
仿佛刹那间被捏住了喉咙,无形的牢笼倒扣下来,方圆百里的天地似乎都被扎成气球,薄薄的阻膜鼓胀到极致。
但没给人喘息的机会,数道影子接踵而至,仿佛是故意似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堪称灭顶的威压。
不止一道。
目之所及皆是早已灭绝的仙兽。
此等阵势堪称百年难见,在场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然而不待人反应,那密密麻麻的阴影就如离弦的箭般飞至远方,又倏而下坠,稳稳落在一片高台上。
身姿绰约,又稳如磐石,霎时树影无风自动,映在了那几人脸上。
模糊不清,是障眼法。
原本喧闹的人声顿时针落可闻。
然而不止于此。
高台视野宽阔,首位独属仙首,从上至下座次分明,其余能上高台之人身份已经显而易见,但到场的几人却都沉眉敛目,屏息凝神,注意都放在了第二把座上。
不多时,灵光波动。
玉冠墨发,紫棠盛放,有些艳,却被眉眼的锋利压了下去,两者中和成了微妙的平衡,竟平添了些许温润。
沈无眠似笑非笑,几人的目光却都落在了他的旁边。
那是一位中年修士。
样貌不算出众,放在人海甚至有些普通,一眼看去记不住面容,这不是障眼,而是潜移默化中的忽略,面对几位宗主的威压,他却纹丝不动,只有衣摆处一抹青苍——
草木零落,苍梧常青。
“……”
空气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几位宗主谁都没吭声,那修士终于淡淡一扫,抬手行了个礼:“老夫临行前因事误身,还望几位宗主多加谅解。”
“……”
这一声音调不高,却传出老远,引得台下弟子连连回头。
众人虽看不见台上背对的宗主,但都在这诡异气氛的影响下,自发脑补出了几张仿佛吃了苍蝇的表情。
尤其是角落里的裴初。
“好大的阵仗,”慕栖惊叹道,“这就是论道吗?”
“应该,”林超予不确定道,“上次我来看了一眼,没这次阵势大。”
“……”
裴初掉着下巴,眼一眨不眨瞪着台上。
“上次怎样?”慕栖好奇道,“每届论道还有区别?”
“原本论道就是佛诡一战后设立的,”林超予解释,“当时仙门凋零严重,天才死的死,废的废,急需新鲜血脉补充,所以才搬出论道当幌子,说是给五湖四海修士提供比试机会,实力强者可入宗门……但其实大家半斤对八两,入了也没什么好处,顶着个挂名头衔给人当苦力。”
“……”
“之后仙门拿这幌子骗了不少人,那些人又因为名头好听,不愿承认事实,于是一届轮一届,仙门势力竟真的慢慢恢复,甚至划分出更多门派,彼时论道画的饼也成真,那些人自然就不会再闲言碎语。”
慕栖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林超予继续道:“此般轮回,仙门不再缺人,论道也就渐渐倾向于真正的比试,甚至还为散修开辟专门的青云榜,以供筛选精英,祁……夫人当年就是这么一路打上来的。”
“那筛选精英的目的是……”
“为了更好地比试,”林超予说得肯定,“对手实力差距太大,同样会掐掉很多苗子,譬如让夫人再次登台……那对手还不如直接转头就跳。”
“……”
“况且只要年龄范围内,论道都可重复参与,这一规矩也是限制宗门那些专门试炼的弟子……毕竟散修再厉害,外面的天材地宝也赶不上宗门猛猛砸。”
“噢……所以他们才会对夫人夺魁如此震惊,”慕栖似有所悟,“仙门看上去也表面那么风光,按你的话来说,这魁首之位应该大多被仙门子弟拿下。”
“理论上说没错,”林超予点头,“不过近些年……似乎有所不同。”
说至此,他语气意味深长起来:“你应当也听说过,上届论道各大宗门长老已经不少亲临,而掰着指头往前数,就能发现近几届也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