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利抬起手,轻轻将宋沅头顶的软毛捋顺,目光中掺杂着些许他自己都未曾想到的眷恋。
*
消毒水味儿在鼻尖蔓延,宋沅做了个噩梦。
他又回到了现代,依旧是每天早出晚归,在医院辛苦工作,也依旧是孑然一身,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
他漫无目的地医院里转,触目皆是冷漠的洁白。
直到撞上一个人,是沈利,他腹部汩汩流着血,正被一群人挟持。
宋沅求旁边不断穿行的医生护士,求他们救救沈利,可不管是谁,都跟看不见他和沈利似的,冷漠地离开。
不管他怎么哭喊,都没人来帮帮他。
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恐怖的绝望将他笼罩——
“!”
宋沅从梦中惊醒,第一反应是自己的脖子快要断了。
他揉揉酸痛的手臂,看到似乎是被他的动作吵醒的沈利缓缓张开眼睛。
“你醒啦?”宋沅有些惊喜,梦里的可怕场景消散了,他终于又回到了现实。
可下一秒,愧疚的苦涩滋味在心尖化开。
“对不起,我不应该点那份羊肉的,害得你晕倒……”
无论如何,都是他的错,是他欠缺考虑。
沈利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细长的疤痕越来越隐形了,他说:“其实我还好。”
“是我自己硬要吃那块羊肉的,跟你无关。”
他最见不得宋沅沮丧,特别是因为他。
他私心地希望宋沅永远无忧无虑。
宋沅正欲再说什么,门口却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
“沅沅,小利他怎么了?”
蒋素英提着一袋早餐出现在门口,焦急地问。
她进来,看到两个孩子的样子,一个赛一个的可怜,心中难免心疼和懊悔。
自己昨晚何必那样对宋沅说话?
要知道,接到赵潮生电话的那一刻,她觉得天都塌了。
她唯恐两个孩子在外面出什么意外。可从家到医院的路实在遥远,天又那么黑,她一个人出门,不确定因素太多。
要是连自己都出了事,那真的没人来收场了。
赵潮生又再三保证,宋沅和沈利问题不大,只是今晚在医院回不来,蒋素英才忍住连夜赶去医院的冲动。
即便如此,她还是夜不能寐,整晚睡不着。
所以一大早,便买了些早餐飞速赶过来了。
她这样,也有对宋沅赔罪的意思。
她反思了许久,昨天的话确实太伤人了,宋沅这孩子本就心思重,不知道要怎么想她呢。
会不会……对她厌恶至极?
想到这里,蒋素英把早餐放下,看了沈利一眼,以中医的经验来说,沈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有些虚弱。
她这才对宋沅说:“沅沅,你也累了吧?来吃点早餐,待会儿给小利喝点粥。”
语气小心翼翼,带了点恳求。
宋沅心头一酸,其实母亲大可不必这样,他怎么可能会怨恨母亲呢。
他只是太害怕,太害怕母亲会重蹈前世的覆辙,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宋沅忍住眼泪笑笑,“妈,咱们一起吃。”
这话一出,蒋素英就知道,宋沅已经和她重归于好了。
母子二人很有默契地都不再提昨日的事。
宋沅吃了个包子,便端起粥盒,给沈利一口一口地喂。
沈利也很听话,垂着眸喝着宋沅投喂来的八包银耳粥,里面加了点滋补养气的中药,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像是宋沅身上的香气。
暖暖的半碗粥下肚,他的脸色也好了不少。
正当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时,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
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太站在门前,松垮紫黑的一张脸上长着一双眯缝的眼睛,里面嵌了两只葡萄干一样大的眼瞳,配上混浊的眼白,显得分外精明。
她身穿绿色棉袄,半截棉絮都在外露着,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肥厚裤子紧紧套在腿上,脚蹬一双手工制的草鞋,里面填充了许多东西,胳膊上还挂着一个篮子。
典型的偏远农村老太形象。
“好啊,恁都在这儿待着哩。”
她冷哼一声,环视了一周,目光停留在沈利脸上,脸色阴沉沉的。
“脸上有疤,就是你了,小兔崽子,还钱!”
她叫嚷着,此时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喘着气跑过来,拉住她,哀求道:“奶奶,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都,咱回家去再说成不……”
老太太一把将她甩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咬牙切齿道:
“回家说,回家说什么!要不是你姐不争气,你弟弟的彩礼怎么会无缘无故没了!怎么的,回家你能给你弟弟把彩礼挣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