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闹,过路人果真被吸引着停下了脚步,纷纷聚集过来。
沈利劈头夺过蒋素阳手里的锣鼓,扔了老远,瞪着他,“你不要无理取闹。”
这话里威胁的意味甚浓,蒋素阳在沈利面前,整个人的气势都弱了一大截,路过的人都开始脑补,蒋素阳果真是被这家铺子坑害的那个。
厚厚的门帘内,传来几声女人生产前痛苦的呻.吟,更加重了他们心中的猜测。
这家中药铺本就医死过人,名声烂透,还能有什么好事不成!
宋沅在屋内,好不容易才扶着王春菊躺在一张放平了的椅子上,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不说体力的消耗,就是心里的焦急,也叫他不得不流汗。
王春菊的情况不容乐观,这里离镇医院最快也要半小时,到时候未必还有救。
而她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整个人都一抽一抽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像是油尽灯枯的模样。
前世的一幕幕浮现在宋沅眼前,他没去过王春菊的墓地,但大约也知道,不过是埋在蒋家麦田里的一座新坟,挨着那些起伏的蒋家坟堆——比男人的要小一些。
每年清明节,不知可有人在她坟前烧纸祭拜?白色纸钱哗哗作响,随风飘荡,可有一个落在她的坟上?
她是个可怜的女人,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好不容易盼来个儿子,还难产而死。
丈夫对她动辄打骂,公婆对她颐指气使,娘家人也不在乎她,能慰籍她的,恐怕只有那一个渺茫的、“母凭子贵”的希望,生个儿子,儿子生下来,她的使命就完成了,在家里的腰板就能挺直了。
“我要死了吗……孩子还在……”王春菊微睁着眼睛,气若游丝地问。
宋沅心头微颤,他鬼使神差地握住王春菊的手,轻声说:“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别担心,会没事的。”
此时,蒋素英终于回来,她一脸疲惫,红血丝布满眼球,看到自家中药铺前聚集了一堆人,心中顿感不妙。
宋沅和沈利还在里面,她赶忙挤进去。
第一眼便是自己的弟弟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活不起来,竟像个农村老泼妇般撒泼打滚,丝毫不顾形象。
他大吵大闹:“这中药铺不能要了!各位父老乡亲们我求求你们报警吧,把这中药铺的经营许可被取消了!别让它为祸一方啊……”
听到这话,蒋素英气得浑身发抖,她两三步走过去揪住蒋素阳的领子,“我不是说了会给你钱的吗!你来这里闹干什么!”
蒋素阳却根本不理她,继续诉苦:“大家都看到了吧!这铺子里的人全是这德行,霸道得很,我媳妇在里面生死未卜,他们还想让我闭嘴,想封我的口!”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甚至不乏有好事者,开始议论纷纷,将场面搅得一塌糊涂。
“啊——”铺子里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场面安静了一瞬,下一秒更加沸腾起来!
有几个男人极容易被挑动情绪,眼看着就要冲进去行侠仗义,拔刀相助。
“到底怎么了?!”蒋素英皱眉问。
沈利在一旁,将情况简略地说了一遍。
蒋素阳一直大吼大叫,旁人是听不清的,蒋素英却听得一清二楚。
王春菊恐怕是要早产了,更糟糕的是,她还是难产。
自古以来,生孩子都是一道鬼门关,有的女人迈过去了,但因为生出来的是个女娃,不得不继续受磋磨,不知接下来还要过多少道关。
有的女人却没迈过去,陷入难产的危险之中。但只要不知从哪里知道她肚子里是个男胎,婆家的嘴脸便显现,装模作样地哭着说:大人不中用了,孩子不能不要啊。然后用残忍的手段,杀母留子。
在他们眼中,其重要程度其实和杀鸡取蛋差不多。女人和鸡,大概是一样的,只是那势必要担当起传宗接代、继承香火的男胎肯定比蛋珍贵。
至于女婴,那还不如一根鸡毛。
毕竟男孩从小就尿得远,说不准一不小心就光宗耀祖了!可女孩算个什么,再优秀将来都是别人家的。
这种落后的思想在平安镇是极根深蒂固的。
而蒋素阳此时还不知道王春菊肚子里是男是女,可是男是女都不如他的命重要——再不还赌债,那群人真有可能会剜了他的心。
只要中药铺开不下去,蒋素英不还是得乖乖把中药铺给他,到时候他转手卖掉,应该能得到一笔不菲的钱。
他心里盘算得清楚,此刻更是哭嚎得震天动地,其实是扯着嗓子干嚎,他不知道一个婆娘受点苦有啥好哭的,所以实在挤不出眼泪。
蒋素英顾不得蒋素阳的纠缠,直接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宋沅正竭力安抚王春菊的情绪,可她还是害怕得浑身发抖。
她看见蒋素英走进来,上半身都努力动了动,蠕动着嘴唇说:“大姐……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