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们面面相觑。
“什么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宽脸细眼的胡人烦躁地举起了刀。
在刀快要落下的时候,几只箭飞了过来,直接刺穿了胡人的额头。
“谁?”其他胡人大惊失色,他们立刻松开竺一禅,靠在一起,警觉地环顾周围。
剧烈的头痛让竺一禅觉得天旋地转,他看不清任何东西,只听到旁边的胡人接连发出惨叫,一个个倒了下去。马儿们受了惊吓,发出尖厉的嘶鸣,不知跑向了何处。远处带头大哥的怒吼,也戛然而止。
天地之间恢复了寂静。
这里原来可以这么宁静吗?
咯吱,咯吱。
竺一禅听到了轻微的踩雪声。
有人正朝自己走来。
竺一禅晃了晃脑袋,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起来。
一双光洁的脚,印入他的眼帘。
在这冰天雪地里,即便穿着厚厚的鞋子,寒冷依旧直穿脚心。但这双脚,轻松自在地踩在雪上,没有任何逃避或蜷缩。一串粗糙的装饰,挂在右脚脚踝处,似乎是狼的牙齿。
一件衣服落到了竺一禅的身上,包裹住了他瑟瑟发抖的身体。
脚的主人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竺一禅抬眼,对上了一双绿色的瞳仁。
那双眼睛深邃透亮,倒映出万物生长的身影。竺一禅从中看到了浮动的风,摇曳的植物,蓬勃盎然的春天。
“你长得真好看。”一个轻快的声音响起。
竺一禅愣住了,在这遍地的尸体中,他没料到会听到这么一句话。
“可惜是个傻的,他们这么对你,居然不还手。”那个声音又自顾自地说。
“你是谁?”竺一禅呆呆地问道。
这个神秘的异族少女愣了愣,然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也想知道我是谁。”
“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吗?”
“知道自己是谁,是件很难的事情啊。”
一个声音突然从竺一禅心底响起:这恐怕是个疯的。
赤足少女站了起来,走到老牛身边,低下头,沉默地看着老牛的尸体。
老牛已经被带头大哥剥开皮,割下一块块肉,它的头被丢在一旁,半张着嘴,一行泪从眼中滴落。
竺一禅看到少女背在身后的弓与箭,以为她在打那些牛肉的主意。
可她突然跪了下来,整个人虔诚地伏在地上,手指并拢,掌心向上,仿佛在承接上天的恩泽。
过分清澈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少女迎着光直起腰,仰头望天,不知在祈祷着什么。
在这苍茫不尽的雪地中,她的赤发、绿瞳、还有闪着皮革般光泽的深色肌肤,使她看起来犹如一团原始又鲜艳的色彩,绚烂得令竺一禅无法移开双眼。
“你知道吗?把牛的眼泪抹在眼睛上,可以看到鬼魂和神灵。”少女冷不丁地开口说道,“你想吗?”
与她目光接触的那瞬间,竺一禅将头撇开,看向别处。
少女笑了一下:“我也不想。”
竺一禅无言,抓起早已被雪沾湿的僧衣,胡乱地往身上套。等他穿好衣服,发现少女一直在看着自己,毫不躲闪,眼中没有一丝羞赧。
“你长得真好看。”少女又说了一遍,“就像山尖尖上的雪一样。”
竺一禅眉间微蹙,在少女欣喜的目光中,僵硬地走到老僧旁,稍稍整理了他的遗容,然后捡起一块尖形石头,艰难地刨着地上的泥土。
“你在干什么?”少女好奇地凑了过来。
“入土为安。”竺一禅简洁地回答道。
“啊……”少女思索了一会儿说,“你知道吧,现在的冬天很冷、很长,食物是越来越难找到了。”
竺一禅不解她的言下之意,疑惑地看着她。
少女美丽的面庞极其认真:“既然他们已经死了,就把他们就放在这儿吧,让路过的飞鸟和走兽吃掉,这样可以让更多的生灵活下来。”
“这怎么能行?”竺一禅嗔目结舌,“实在太残忍了。”
“残忍?”少女像只小动物一样歪着头,“我们生前被万物滋养,死后滋养万物,这样循环往复,大地母亲才不会停止繁衍啊。”
“反正,”她接着说道,“等我死后,就让人把我放在阴山上,让鸟兽吞食。”
竺一禅想起,在他读过的书中,提到过一些古老的游牧民族,以天葬为主要的丧葬方式,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草原上,随水草迁徙。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脱口而出道:“你是柔然人吗?”
“不是啊。”
竺一禅心中燃起的希望立刻灭了下去。
但少女又接着说道:“我们是柔然人的属部,敕勒族。”
“那……”竺一禅的心狂跳不止,可还没等他开口,少女突然被什么吸引了注意,敏捷地跳走了,仿佛一头灵巧的小鹿。
“这是什么呀?”少女蹲在死去的胡人旁。
竺一禅随之望去,顿时心凉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