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们垂头丧气地回到了纥骨氏的营地，围着篝火坐下来，一言不发。

在平城的时候，百姓对他们佛门弟子都是礼敬三分，到了这里，竟然被人一口一个秃子的驱赶，这让他们倍感受挫。

竺一禅理解同僚们心中的落差，也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只能转身离开，让他们自己安静一下。他向苍云走去，想问问纥骨氏对比丘尼的安排。

苍云正埋头砍柴，竺一禅唤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听到。

竺一禅站在后面，看着她呆滞的眼神，僵硬的动作，不禁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砍柴能让我心静”。

苍云砍完了身边的木头，准备再去找些的时候，才瞥到站在自己身后的竺一禅。

“吓了我一跳。”苍云嗔怪道，“你干嘛一声不吭地站在这里？我还以为大白天见鬼了呢！”

“你在干什么？”

“砍柴啊，你没看到吗？”

“砍柴？”竺一禅望着她脚边堆得跟小山一样高的木柴，无法克制自己嘲讽的语气：“苍云施主是准备把这个月的木柴都劈完吗？”

苍云放下斧头，愣愣地看着反常的竺一禅，问道：“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依贫僧看，有心事的，是苍云施主你自己。自从阿伏至罗离开后，你就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倘若苍云施主后悔没跟他一起走，现在去找他，也来得及，如今他成了阿伏氏首领，你在他那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再做砍柴这种重复的工作了。”

苍云安静听完竺一禅劈里啪啦讲了一大堆，非但没有生气，还一扫愁容，饶有兴趣地感叹道：“你居然也有这么刻薄的时候。我确实有心事，但不是因为阿伏至罗，你愿意听我说说吗？”

竺一禅的表情松驰了下来，随即又严肃地点点头。

苍云望向天边的夕阳，长叹一口气，幽幽地说道：“我比以前更困惑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我一直在想，阿图尔临死前对我说的话，我和他同为敕勒族，我却站在了柔然人那边，伤害了同族人。他们阿伏氏一直在与柔然抗衡，不愿意成为他们的属部，我们纥骨氏却早早地归顺了柔然，如今又到了柔然人的地盘，那我以后就是柔然了吗？”

“在世人眼里，你们高车族……我是说敕勒族，归顺柔然的，就是柔然人; 归顺大魏的，就是大魏臣民，因为你们没有自己的国家，所有他们分不清的。”

“国家？”苍云瞪大了眼睛，似乎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她细细咀嚼了一会儿后，又叹气说道，“别人搞不清，是他们的事，我自己要搞清啊，我该以什么身份活在世间呢？真的好羡慕你啊，你就知道自己是个汉人，要做的事情，就是保护那个佛经。”

竺一禅目光闪烁，没有说话。

“对了。”苍云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满怀期待地问道，“我们敕勒族的先祖，是从中原来的，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也算是中原人呢？”

“你不是。”竺一禅有些抗拒地回答道。

“我就知道……”苍云失望地拉长了声音，“毕竟是两千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我们，早和中原没有关系了。”

竺一禅收起脸上抗拒的表情，冷静又严肃地问道：“你们先族怎么会是中原人？你也说是两千年前的事了，会不会搞错了？”

“不会啊，这是一代又一代老祖母口口相传的事情。我们的先祖哈萨丽，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噢我想起来了，祖母说过，你们中原人叫她妺喜，你听说过没？”

“怎么可能？”竺一禅大吃一惊，怀疑地追问着，“你说的是妺喜？那个亡了夏朝的妖妃？妹喜？”

“什么妖妃？才不是呢！”苍云愤慨地嚷嚷道，“我们先族只是一个战俘而已，从中原逃到了漠北，然后跟你一样，新取了一个名字，叫哈萨丽，是自由和勇气的意思。她希望子孙们都能记住，人人都会有困顿的时候，但不要自暴自弃，要勇敢地抗争，做一个自由的人。她才不是什么妖妃！中原那么多人，或许是同名吧！”

“可是你说的那个时间点……”竺一禅低下头默默地盘算着。

还没等竺一禅整理好思绪，一个飞扬跋扈的声音传了过来：“谁是纥骨氏苍云？”

他们扭头望去，只见一个高傲富丽的年轻女子，带着一堆婢女和侍卫，气势汹汹地来到了纥骨氏的营地。

那个年轻女子先是注意到了央雪小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抬起下巴问道：“你是不是苍云？”

央雪小姨微微蹙了下眉头，然后冷漠地把头转到另一边去了。

“大胆！”一个侍卫举起武器呵斥道，“这是我们柔然六公主，骄雾公主，再不回话的话，小心……”

骄雾公主不耐烦地摆摆手，侍卫立刻闭上了嘴，退了后去。她仔细地环视着纥骨氏，当目光落到苍云脸上的时候，骄雾公主愣了一下，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苍云面前，笃定地说道：“你就是那个苍云吧！”

苍云纳闷地和竺一禅对视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带走。”骄雾公主强硬地跟侍卫们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