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尔,他闪着泪花的老眼盯着薛浪,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终于崩溃:“王爷,我说,什么都说。”
“早这样不就好了,大家都轻松,毕竟本王也不喜欢见血嘛,”他笑着笑着,忽然沉下脸说,“不过,本王反悔了,就算你说了,那小子也必须活刮了。”
“骂谁不好,非骂一个活阎罗,你说是不是,周大人?”
“诶,别晕啊,本王说笑的,你怎么还当真了?”
周临学面如猪肝色,坦白的话卡在喉咙不上不下,觉得他哪句话都不可信,却也万念俱灰,连生气的力气也没有,再没有其它办法。
他低着头,慢慢回忆诉说。
最开始的时候,他原本只是贪些散碎银两,后来武安有一次闹饥荒,朝廷的赈灾款拨得很快,他听别人说,这银两啊,还没出陵阳就少了一半,路上又少了一半,最后运到武安的,只有原来的十之一二。
渐渐的,他也加入了其中,尝到甜头后贪得越来越多,贪得无厌,百姓喝着一粒米都没有的米粥,要他给个说法,有人闹到了他家里,他脑子一热就直接将人杀了。
事后成日躲在县衙里,哪儿也不敢去,夜里也睡不好,可他渐渐发现,天高皇帝远,在武安,他小小的周临学竟然可以一手遮天,悄悄自封一个土皇帝。
后来那个怪人找到了他,跟他说,想要更多的银两,不妨把百姓杀个精光,他不敢答应,可这回水患严重,运下来的官银一定比之前都多,想到要全部分给整城的老弱病残,他便恶向胆边生,同意了跟那人的血色交易。
他替他杀人越货,而不需要周临学做什么,这样好的交易,他哪有不动心的道理?
薛浪又拿出了他那把不离身的小匕首,冷冷地听完全程,骤然发难,将匕首抵在他咽喉:“周临学,残害百姓,私吞官银,勾结外敌,你可知罪!”
周临学脸色灰败,听到最后一条,猛然摇头:“王爷,小人从未勾结外敌!”
直到现在,他还认为这是薛浪在诈他,他这人贪是贪了点,但一辈子对外敌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再说了,他胆子再大也不敢通敌啊,这事儿要是认了,皇上能把他祖表爷爷都从墓里挖出来凌迟一遍。
“是吗?”薛浪在他脖颈上浅浅地划了一刀,“那本王房里的安神香作何解释?”
或许是真的彻悟了,周临学反而不再唯唯诺诺,谨慎地回答薛浪的每一个问题:“小人不知,香是那个人交给我,说能让人昏睡一段时间,并且保证不会被人发觉。”
薛浪收了匕首,凝眉思索,那个人什么来头?想做什么?
“他是谁?”
周临学摇头,关于那个只会杀人的魔头,他一点了解也无,但却根本没敢往大楚那边想。
他的死是必定的了,只是可惜了他的儿子,他还那么年轻。
转眼间,一夜过去,薛浪的决定没有改变,周临学的罪状罄竹难书,放过他,武安城无辜枉死的百姓不得超生。
不过这人得押解上陵阳城,凡是和大楚沾上关系的人,无论大小都要交给朝廷发落。
贺少堂从府衙里走出来,边走边擦拭着手上的血迹,晃眼看见薛浪一人负手站在大门口,看起来情绪不太好,他快走几步上前,在他身后问道:“主子,当真要放了周中?”
那小子看起来懦弱无能,实则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这一放,虽不至于说放虎归山,但总归像根小刺一样扎在他心里。
强迫症的贺大人好不容易又审了两个人,结果两个人都没死在他眼前。
薛浪微微偏头,嘴角是堪称自负的笑容:“放啊,你且看着,本王如何一网打尽。”
贺少堂垂眸,按下心中的急躁,主子胜券在握,他这个做属下的何必操那多余的心。
缺了一条胳膊的周中,心里的恨意无限扩大,现在可能是最想弄死他薛浪的人,要想弄死他,周中别无选择,只能去找之前的杀手合作。
要论从前,周临学肯定不会让他知道这些,但薛浪为他们爷俩创造了机会,走前把他们扔进了同一间屋子,大发慈悲地告诉周临学:“这是本王的赏赐,就——赏你藏的银子够多。”
据周临学说,他这些年私吞的官银足有十万两,分散藏在周府的后山里。
贺少堂退下后,薛浪又在衙门口站了会儿,望着与边关截然不同的大雪,慨叹黎民何辜。
没多久,他就走了,逝者安息,生者安乐,这原是他的抱负。
走过一条街,他一抬眸,看见前方一个青色的人影。
他不由自主地扬起笑,脚步加快,鬓发迎风而动。
“你怎么在这儿?”
燕离撑着一把伞,还没看清呢,薛浪就到他跟前来了,他自然地为薛浪挡住头顶的风雪,温声说;“主子一夜未归,属下担心,便在这儿等着。”
他想解下身上的大氅,被薛浪制止了,本来就是买给他的,包袱里的厚衣裳他也拿出来穿上了,想来是思考了一夜,弄明白薛浪昨天生气的缘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