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走马灯一样的画面络绎不绝,盘旋着许多构不成词句的字,很多在他的大脑里拥挤着。
他不想这样。
但又好像无可避免。
思绪搅成了一个球,寇缙迟钝地发现自己又走神了,于是皱了下眉头,拿起笔来继续听课。
低下头记笔记的时候寇缙愣了一下,他看见自己的手指在细微抖动,很细微的颤抖,笔甚至在本子上画出了一段曲折不平的线。寇缙再一次习惯性皱了皱眉,他并没有故意抖动。
这时候数学老师却忽然被叫了出去,整个班级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数学老师又从门外冒出个头来,看不出来什么神情:“寇缙,你母亲找你有事,现在出去吧。”
寇缙完全没料到自己会被点到,无数人投过来的目光甚至让他有种当场自杀的冲动。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心底为了打扰别人上课而感到抱歉,低声呢喃了句:“对不起。”
秦肆听着蹙起了眉头。
他总喜欢把对不起挂在嘴边,这不是什么好的现象。
出了班级以后了,寇缙心里一直在打鼓,这个时候叫他出去能是什么事,原锦华这种把上学看得比天还大的人竟然给他请了假。脑袋里乱糟糟一片,进入秋季后稍凉的风吹散了寇缙的头发。
原锦华正在门外等着,外套没有扣上扣子,一副无所适从着急的样子。看见寇缙来了以后就揪着他的衣服,不管不顾地:“快!快走!”
出租车正停在门口等候着。
寇缙没有去管被掐痛的胳膊——他已经习惯了胳膊上的疼痛,反而惊讶于原锦华竟然是打车过来的,他这个向来扣扣搜搜的母亲,竟然选择打车。
原锦华就坐在自己身旁,寇缙几乎能感觉到她微微颤抖的身躯。到底发生什么了,能让原锦华慌成这样。
直到寇缙看见了他们的目的地。
京城市第一医院。
寇缙一瞬间愣住了,身体一阵阵不受控地发僵,他的脑子一团乱麻,几乎保持不了正常的思考,要不是原锦华一直拽着他的胳膊,他可能早就不知道怎么走路了,腿像灌了铅一样。
没准只是生病了呢?也有可能的对吧。寇缙勉强劝导着自己。
“怎么了?”他听见自己哑声问。
到了医院,原锦华刚停下脚步,还有些喘,脸色十分差:“你奶奶突然在马路上晕倒了,现在在抢救,情况不太好。”
寇缙没见过原锦华这副严肃的表情。或许见过了各种尖酸刻薄的原锦华,现在这样认认真真跟他说话的样子反而更让人从心底感到害怕。
四周都是白色,无边无尽的白色,在这些白色中唯一的异色就是刺眼的“手术中”三个字,被渲染成醒目的红色,刺激着人的脑神经。
寇缙脑袋里各种画面闪过,鲜血淋漓的手术室,满手红色流着汗的医生,冰冷的手术刀,还有呛鼻的消毒水味。
生老病死,天灾人祸,是人类无法避免的。就算做足了准备,却还是对抗不了这些人类无法企及的力量。原锦华在嘴里默默念叨着什么,寇缙凑近了听,发现是在说一些"菩萨保佑"之类的话,寇缙不信神佛,可这种无力的时候,好像只有这种所谓“神佛”的力量能给人一点心理安慰,不让人连最后一点希望也失去。
寇缙不信,可他仍然对着墙壁闭上了眼睛。
上天啊,请您保佑,保佑奶奶平安。就算您一定要把奶奶从我身边带走,请一定让她快乐一些离开。
手术室门忽然被推开,医生表情凝重,摘下口罩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已经尽力了。”
寇缙是第一次面对死亡,在想象中他或许会哭喊,或许会跪在病床边不肯离开,或许会十天半个月也不曾接受现实,可是当死亡真正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没有哭,甚至没有任何悲痛的表现。他只是靠在医院的白墙上,一个人愣了好久。
医院是喧闹的。
发现寇缙一点表情都没有,原锦华眦目欲裂,她发狠了拧着寇缙的手臂:“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良心!那可是你奶奶,哄你长大对你那么好!白眼狼!哭都没哭一声!你怎么这么狠的心!”
很多人抱着看戏的态度看过来,寇缙低着头默不作声。
“我真是白养你了!还不如养个狗,狗都比你有感情!!”
场面其实有点滑稽,一米六不到的原锦华指着一米八多的寇缙破口大骂,词语一度不堪入目。
原锦华没上过学,她是在地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农村人。某种程度来说在她身上并没有什么文明素质。
在那样吵闹的医院里,原锦华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就像一把利刃一样扎进寇缙的耳朵里,然后贯穿入心肺。
“我他妈就不该生你!生你有什么用!”
有好心的人过来劝架,拦住了原锦华,“唉唉唉,别吵了别吵了。”
“我吵什么了!?”原锦华被拉走,寇缙的耳畔终于清净了。
“呀!”有人禁不住捂着嘴喊出声来,“怎么流血了!”
寇缙这才发觉嘴唇上有些疼痛,原来是嘴唇被咬破了,从上面淌下来鲜红的血。看不清是什么人塞给他一张纸巾,寇缙不记得自己有没有道过谢。
羞愧,丢脸,恨不得去死。
寇缙擦掉嘴上的血液,在长椅上坐了好半天。
医院很快又恢复了昔日的吵闹,形形色色的人走来,形形色色的人走去。很多,很快。
也不知道是多长时间之后,寇缙才回过神来,在忙碌的人群空隙把那一张沾满血的纸扔掉,一个人穿过冗长的走廊去找原锦华,彼时,他们隔着十步左右的距离,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