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是好。”琴姐儿看着空碗,转头又想起厚油腊肉,道:“要是能把我爹的腊肉割一巴掌下来用油煎了做面臊子,跟着蛋羹一起吃就更好了。”
可惜这话也就是说说而已,宋氏才气少,在永安县能有个名头都赖住得久。
宋莺听娘说过,宋家以前很穷,宋老爹五岁多上就死了爹,只靠个老娘饥一顿饱一顿带着他过活,家里唯一值钱的就是祖上留下来的二进大院。
眼瞅着要卖了,还是隔壁刚死了儿子的邻居张大娘见他们母子可怜,特意求了自家男人,让宋老爹去乡下帮他们放牛,每日包他一餐饭给五个大钱,这才让宋家不至于家破人亡。
宋老爹把县里的宅子租出去,自己带着老娘去了乡下,中午吃一半给老娘省一半,下午把牛赶到村口李秀才屋子边吃草,自己则躲在屋檐下偷师。
这么长到十二岁,张大娘和李秀才看他眉目端正,学问也学得不错,两家人一合计干脆出钱资助他考学去了。
宋老爹也算争气,知道机不再来,十二岁初试就中了童生,十五岁二试又中了秀才。可惜李先生也就是个秀才,宋氏族人也请不起举人老爷来给他做先生,宋老爹从此往上未得寸进。
等到张大娘和李先生寿终正寝,宋老爹和李秀才的女儿李玉婷成婚生子后,他便没有再考,反而回县里在家隔了半边院子做私塾。
从此,宋氏往下两代子孙,有钱的往外找大家,没啥钱又想念书的,宋老爹便让他们每年提二斤肥腊肉,每日带些一斤不拘是什么的菜过来,宋家也管他们一餐饭,至于米,则由宋氏族里补贴。
像宋莺知道的旁的开蒙先生,束脩都不会低于一年二两银子、两斤肥腊肉、一匹裁衣细布。零零总总加起来一个人也要三两半的银子。
这笔钱听着不算多,但寻常要在地里刨食吃的一家五口,风调雨顺之年也就能存下四两银子。
永安县人还有织罗渔猎的收入,但念书贵的并不是学费,而是笔墨纸张。
即使一个小孩子学得再节俭,在开蒙初期也要有《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作为教育启蒙,有《童蒙须知》《小学》规范行为,以及《蒙求》《千家诗》作为课外拓展。
这七本书就价值不菲,即使平均到每一年,一年也要花上十来两银子,在乡下,二十两银子就能娶一个媳妇了。县里人生活没这么窘迫,可春晚巷子附进能拿出这笔钱的人也没多少。
故此,宋家的名声在巷子里是再没得说的。不过宋老爹这活儿挣得少,肉大部分就得换了银钱做家用,要不是有李老娘的七八十亩田产做陪嫁,家里日子还不知道多清贫呢。也就前几年宋文中了秀才,家里又多了七十亩免税田,日子才真好过了一点。
李老娘勤俭持家几十年,钱财看得眼珠子似的,像琴姐儿想吃的腊肉,四季都吊在她屋子里,一天要数个两三回哩,有年一吊肉让耗子吃了一个牙印儿,五六年过去,她老人家院子里少说还散养了七八只野猫儿守门。
这狠劲儿谁敢去要肉吃?
琴姐儿想到这个满脸遗憾地叹了一声,摸着肚子道:“莺姐儿,老爹那里今日多半有学生新送来的腊肉,你看着时候,抢下一节好的过来,咱们拿到婶娘家偷摸烤了吃,等落肚子里,老爹老娘还能把咱们打死怎地?”
要是往常,宋莺就应下了,宋家人如今看着好花好稻,真细究起来往年都吃了不少苦头,再不多吃点好的补补,以后他们家人死了肉还在,倒是白白便宜吃席的。
然而这次宋莺却看着天气没有吱声,心里还很有些担忧。
永安县有一条宽阔的大河是淳江的分支,周围又有几座高山,山货河鲜都很多,但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县里的耕地便比旁的县少一大截,想要吃好穿暖便只能多做点生意补贴家用。
眼下天冷,柞蚕不结茧,寻常人家都得勒着肚皮过日子以防万一,哪还有多余的粮食给先生送束脩?
只怕今年来念书的学生不会有往年多了,腊肉自然也不会比往年多。
等灶上收拾好,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琴姐儿害怕让老爹逮住认字,吃饱喝足就又溜回去睡回笼觉了。
宋莺则提着两碗面两碗蛋羹往前院小学堂走。
宋家的两进宅院不大,景色却很不错,宋老爹的私塾与其说是私塾,不如说是半个宋家族学,所以巷子里的人家有个好花好树的都愿意送过来。
像前院小孩儿念书的地方就种了一些桃子树和腊梅,树根下见缝插针地种了一些菊花和小青菜。
几个来得早的小孩儿都裹了夹衣在树根下看大家都带了什么菜。
宋莺走过去道:“大冷天的在外边傻待着干什么?”
五岁多的节哥儿抖抖米袋子,挤眉弄眼地道:“志哥儿他爹来了,说是年景不好,以后志哥儿不念书了回家挣钱去。”
这种话,宋老爹是不让学生听的,几人听了几耳朵就让赶出来了。
会有人退学的事宋莺来的路上已经想过,但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是志哥儿家。
他念书又不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