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美本也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越说便哭得越大声,甚至逐渐盖住了被隔绝在车外的雨声与风声,而在她哭声里夹杂的零星语句中,拓海也稍稍理解了一些绪美不得不投靠千代的理由——
毕竟白文他们跟绪美还是一家人,哪怕桐谷京跟凉介其实都支持绪美的反抗,但顾及到父辈的交情,明面上他们仍旧要配合这个孤立绪美的行动,尤其他们目前都还算不上从家中独立,既然对家族有所仰赖,便也不得不在这种事情上有所退让,尊重家长们的意志。而另一方面,这种表面的支持反而越发能够让他们顺理成章地构建起与绪美的联系,至于绪美的同学朋友们,那就更不用说,大人们之间的交易与联系千丝万缕,别说收留她了,这时候跟她交好的那几个孩子,早被切断了联系方式,禁足在家,生怕叫绪美带坏了她们。
反倒是千代,她只是一个局外人,既不必在乎桐谷家的施压,也跟绪美的父亲毫无交集,不怕拂了他的面子,就连家教的工作,也不过是绪美自己心血来潮在网上找到她的,从一开始到现在,她都只跟绪美有过交集,自然越发地不在意绪美父亲的想法了。至于她跟凉介之间的那层连合同都没签成的雇佣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不相干的事情,就算被发现,凉介自己也能应付过去,思来想去,绪美确实来求助千代更合适些。
“……”车子开进巷子里,绪美的哭声渐渐地小下去,千代一路上都没说话,到这时候才低低地哄了她一句,“别哭了,你现在有我,安心。”她下车去接了绪美进屋,文太大概是又出去了,家里黑漆漆的,连灯都没开,千代便紧紧地牵着绪美的手,一路将拉着她上楼送进浴室,啪地一声打开屋里的灯,亮晃晃的灯光让千代一眼就看见绪美哭得通红的眼睛跟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腮帮子,她下意识地伸手想给她擦,又放下了,只把她往浴室里又推了推,“你,先收拾一下,浴室里的东西你都随便用,毛巾我给你拿新的去,脸上别用毛巾擦,一会儿出来我给你敷一下眼睛。”只是她这样说着,绪美却并不动,只紧紧地攥着自己那个小小的挎包,一脸惶惶然,从进屋到现在,像是全然没听见千代说什么似的,她就只默默地站在屋里,直愣愣地瞧着千代,像一只刚出生的幼鸟,
“……”千代看着她这样,有些无奈地皱了皱眉,还是将她手里的包接了过来,然后将浴缸的水打开,在哗啦啦的水声中,千代拉着绪美到卧室把东西放下,她便站在门边上看着千代,给她找出睡衣跟毛巾,千代又转回身来牵着她进了浴室,
“我把冰箱里的饭热了吧?”拓海停好车上楼来,站在浴室外敲了敲门,千代这才想起来昨天就跟文太提过他俩今晚在外面吃的事了,所以他才自顾自地出去喝酒,难怪家里没人,至于晚饭,她现在也没什么心思,只摇了摇头又道,
“我跟绪美就不用了,你自己热了吃吧。顺便帮我找条新毛巾放冰箱里冻着。”千代转回身来,将淋浴的喷头打开,才一点点给绪美把衣服脱下来,从前家里人生病,她也伺候过几次,还算有些经验,而且绪美也不是生病,只是有些惊弓之鸟似的惊惶,还能稍微配合一二,千代给她细细地洗了头,又简单擦洗了一下,给她送进浴缸里泡着,才拉下帘子自己也匆匆洗了个淋浴,转身裹上浴巾,又把绪美从浴缸里扶出来,吹头发,换睡衣。整个流程一气呵成,直到牵着绪美回了房间,她才稍稍地松了口气,而绪美就像小时候玩的芭比娃娃一样,摆出什么动作她就怎么做,虽不反抗,却也不配合。千代便只好做什么都带着她,一直牵着她躺到床上用被子裹住,绪美才总算像是活过来了似的,从眼底又渗出些晶莹的泪花来,
拓海这时才又敲了敲门,“怎么?”千代一边说着一边把门打开,拓海手里端着餐盘,冷毛巾旁放着两碗牛奶冲的麦片粥,“多少吃点再睡,我刚才给你班主任打电话了,明天暂时不上学,你先把这些事安排好再说吧。”
“……”千代感激地瞧着拓海,点了点头,将餐盘接了过来,又嘱咐了一句,“你也早点休息,”她转回身又坐到床边,柔声唤她,“绪美,要不要吃点东西?”千代端着粥喂到她唇边,她却只摇了摇头,翻过身,把脸埋进被子里,“那好。你好好休息,我们明天起来再谈。”“……好。”绪美像个鸵鸟似的,一动不动,只闷闷地应了一声,千代却没离开,只半蹲在床前,默默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又爬上了床,将绪美搂到自己怀里,拿冰毛巾给她敷眼睛,只是没一会儿,她便感觉那毛巾不凉了,拿下来一看,好么,白敷了,绪美的眼睛像蓄满了水的湖,眼泪一刻不停地顺着眼角往下淌,本来只沾了点凉水的毛巾浸透了好大一片,“……得亏明天不出门,”千代轻声嘀咕着,用手背贴了贴绪美的脸,又热又红,大约是哭得缺氧了,就算是寻常人家里十七八岁的小孩,迫使自己从家里跑出来,也需要莫大的勇气,何况是绪美这样家境富庶,从未在外面吃过苦头的小姑娘,加上她又是个情绪需求很高的孩子,要强行地劝服自己,将自己的情感剥离出来才是让她感到痛苦的主要原因吧,
千代将绪美往怀里揽了揽,“还是跟我说说话吧,别自己胡思乱想了,起码不能再哭了,你瞧瞧这眼睛,肿成什么样了。既然下定了决心,就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后悔上。”千代又拿过毛巾,她不敢下手擦,只轻轻按了按,不知是因着这动作安抚了她,还是单纯情绪平静了些,绪美总算稍稍缓过来了,有了些说话的意愿,“其实,是凉哥让我,来找你的。”“你自己不想来找我?”“嗯,我,我说了很过分的话,还,我要是你,也不会想理我这种人的。”绪美一边说话一边抽鼻子,声音也跟着瓮声瓮气又断断续续地,听着怪可怜的,“你坐起来吧,鼻子堵着,说话像小猪哼哼,”千代有点好笑地点了点绪美的腮帮子,又继续道,“你的话没什么错处,我确实是这样一个人。既然是事实,当然就没必要生气了,而且,你可别想用这些话赖过去,祖母绿跟这段时间的食宿费用,我可一笔一笔地记下了。”千代捋了捋绪美额角的碎发,她的下巴搁在绪美的头顶,轻轻蹭了蹭,
“你现在是个新生的人,虽然跌跌撞撞地,却也努力地走出来了,别去想那些不被爱的伤感,我觉得你刚才那句话说的很好,如果爱是需要交易才能获得,那还不如没有。所以你要睁开眼看,要自己去闯,这世界那么广阔辽远,每个人都一定能找到自己的所爱,也一定能获得自己想要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