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路上,陈蝉已记起,自己曾在四平斋那位东家顾芝棠的身上见过相似的玉环,心里便有所怀疑,但细细想来,年岁却对不上,自己今年一十九,芝棠虚长自己三四岁,不过二十出头,反观游方雁,也和他们差不多大小,他那大师兄如今怎么都已过而立之年。
但陈蝉又拿不准会否有关联,便请问他名姓:“不知令师兄姓甚名谁?”
“姚凤元。”
游方雁倾倒了些许酒水在桌上,就着水渍写给他看:“女兆姚,凤乃凤凰的凤,元则为天元的元。”
写至凤字时,他那横斜勾并不端正,反而飞扬洒脱,拉得老长,上挑时又格外短促,极具有个人风格。
陈蝉的眼睛半眯起,如果他没有记错,芝棠也是这般书写的,这种习惯在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同时出现,他心头蓦不一擂:“好字,我记下这个名字了,来日必为游少侠留意一二。”
“谬赞!”
游方雁喝酒上脸,两颊如今更红,他摆摆手拂去酒渍,眉宇却多了一抹忧色:“说起来,我师兄的行书方才绝顶,我和他相处时间太短,这些年临帖,也只学得他的皮毛。”
陈蝉点了点头,料想芝棠兄与姚凤元必定是有些干系的,只是他从未提起,自己与游方雁只是萍水相逢,个中恩怨不好分说,只客套了两句,没有贸然提及。
游方雁抬眼,北风萧瑟,酒肆前乞丐席地,兵士策马呼喝,这心里也跟滚刀子一样。
姚凤元下山后,学宫的先生气得卧病半年,恢复后便报复似的培养游方雁,但那口精气却像被不肖的大弟子夺去,一年光景不如一年,如今垂垂老矣,将不久于人世,一想到学宫中兴无望,空有名头而无能才,就要因此落寞,又软下心肠来,说是捉拿问罪,不过是想咽气之前,再看看自己的爱徒。
在商山不知寒暑,眼下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师兄是否还在世。
心头那一点怨念,便也就此消散。
“来来来,别光说话,吃菜喝酒。”游方雁斟酒,敬了他一杯,转头又给楼一也满上:“我等江湖儿女,只管看对了眼,别的一概不问,楼兄弟,千万别客气拘礼!”
他二人虽形似主仆,但陈蝉那句一视同仁的同伴深得游方雁的心意,今日即便没这段缘故,来日相逢也必然是要交这个朋友的。
楼一在外内敛,常怕给陈蝉丢脸,不若家里话多,游方雁一劝,他就紧张,频频朝陈蝉看。
看得陈蝉摇着酒盏,主动和他碰了一下。
楼一未饮先醉,脸上飞起红霞,猛干一碗,想起陈蝉大病未愈,把他手里的杯盏也抢了来,喝了个见底,随后一扔,双手撑在膝盖上,盯着空酒碗,不知在想什么,独自傻乐。
三人楼下小酌,忽听得酒肆二楼雅座起了喧哗。
原是郑家的公子郑崇和觉得新鲜,请了个戏子表演吞刀吐火,表演之前翘首以盼,表演后没了兴致,打算白嫖,而那戏子推了别家而来,自然要讨要损失,在酒肆里大吵大闹。
掌柜的劝架,郑崇和横行霸道,把人打了一顿,命人将那戏子从二楼扔下去,狞笑道:“现在兖州姓什么你们不知道?”
便要抬腿下楼,看样子还要打秋风。
人就落在窗边,摔折了手脚,滚地哀嚎,如今的兖州,崔家势盛,郑家次之,大堂里的人惊惶不定,连连向郑崇和看去,游方雁更是怒目圆瞪,就要拔剑而起血溅三尺,只有陈蝉全程连眼皮都没掀,径自起身。
郑崇和享受着众人的敬畏,站在楼梯上看了半晌。
不一会,门外来了一队带甲的士兵,游方雁被陈蝉拉住,两人结了账,先送那戏子去医馆看病。
门前擦肩,郑崇和只觉无端生了兰香,忍不住觑看,陈蝉迅速接过楼一的幕离戴上,他便久久站立,盯着那道背影,似丢了心神魂魄。
直到身边的裨将呼唤,才叫他回魂,把随身服侍的僮奴招过来交待:“去,好生打听打听,这是兖州哪家乡绅公子,生得这般气质翩然。”
说完,他便随军往军营去,一个时辰后,那僮客回来复命,却是肿着脸,还掉了颗牙。
“哪个不要命的动手?”
都说打狗看主人,郑崇和大惊,这城中竟还有人敢忤逆他,被他看上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没,没谁,是奴自己摔的。”
郑崇和一听,当即给他另半张脸也赏了一巴掌:“你敢戏弄小爷?”
“不敢,不敢,乃事出有因。”那僮奴不住磕头,道:“那位公子身后远远跟了几个人保护,奴眼拙,瞧着像是,是,崔将军的人。”
“没出息!”郑崇和鼻子里轻蔑地哼出一团气:“你是小爷的人,还怕他不成!”
他搓着手,若说方才酒肆门口只是惊艳,而今却生了竞心。
“哟,姓崔的府上竟还有这等人物,难道是在兖州刚招的幕僚门客吗,却不曾打过照面,唔……你再去打听打听。”
“可是少爷,崔将军府上密不透风,想打探消息那可是相当难,何况您和他……”
“不中用。”
郑崇和脸色铁青,将他臭骂一顿,不过他也知道崔俨的作风,只是气手下人畏难:“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谁说他崔俨府里就是铁桶一片了!我倒是知道一个人,乃叔父安插在其身边的点子,你去找找他,就说是郑家的命令,让他想法子把人给我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