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方雁动了动唇。
她见说不动,便岔开话头:“雁子,你来找妾,想必是问愁红姊姊的下落吧?”
游方雁忽然紧张起来,这不是他第一次来,但回回都扑空,总担心时移世易,出了什么大变故。
“她走了,赎身走了。”翠羽眼底露出羡慕的光。
游方雁眼前一亮。
翠羽长叹:“唉,她是个好人,不然当年那么苦也不会养着你,正所谓好人有好报,你们俩算是脱离苦海,这鹄楼也就妾……”
游方雁的身体忽然僵硬,表情也变得不自然,他下意识转头扫了陈蝉一眼,惴惴地害怕秘密被听了去,但若立时反应过激,又怕被人觉得小气,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翠羽似乎也察觉到什么,狐疑地观察他俩,心道他们不是朋友吗?陈蝉毫不嫌弃,还给她出谋划策,应当是很好的朋友才是。
陈蝉当作什么也没听见,微笑道:“两位若要叙旧,在下就先告辞了。”
他略一颔首,转身即走,游方雁却在出门时拉住了他的手,但他终归没有把陈蝉拉进来,只是支支吾吾地说:“我,愁红姊姊对我有恩,我才想寻她报恩,我,我,你千万别误会,以后有机会,我定向你解释!”
在这之后,陈蝉再未踏足过鹄楼,游方雁忘了打听他的住处,十分懊丧,在瑕丘城满天满地地瞎转了好一阵,才终于在酒肆里又碰上他。
这天,陈蝉和楼一刚在酒肆吃过饭,正要下楼,游方雁从栏杆外翻上来,把人拦住:“我有话对你说。”
三人便又回到二楼临窗小房间,对坐下来。
“楼一,劳你让小二再重新热一壶酒。”
陈蝉将楼一支开。
游方雁知他故意照顾自己,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你诚心待我,我却有所隐瞒,你便是要与我绝交,我也绝没有半句怨言。”
陈蝉平静地说:“这倒是不至于,谁没有一点难以启齿的秘密。”
游方雁两手攥着,做足了思想准备,方才鼓起勇气开口:“我上次同你说,下山来有两件事要办,其一是寻我那离经叛道的大师兄,其二便是为此——我,我是个弃婴,被家人遗弃在青楼门口,为愁红姊姊收养。”
“愁红姊姊是鹄楼里的盘舞伎,所谓盘舞,就是那种以盘杯为辅的舞蹈,杯盘往复却不落不碎,她技艺高超,一次可以七盘七杯不落,加上人生得美,远近闻名,正因为是棵摇钱树,当年的老鸨才许她把我带在身边,但她还是因此吃了不少苦。”
“七岁的时候,我因为贪玩想偷溜出鹄楼,翻墙时从树上摔下来,摔折了胳膊,去医馆问诊的路上,被途径此地的商山学宫掌教看中,拜其为师,这一去便是十数年,如今好不容易下山,便是想寻故人报恩。”
陈蝉安慰他:“既是赎身,便已去籍,该是件喜事。”
游方雁含泪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陈蝉的脸上:“世人只追捧世家名流,哪见我们一介白身,我,我只是怕贤弟看不上我。”
陈蝉道:“英雄不问出处,君子之交,不问出身,何况……我还不一定如你。”
游方雁被撼动,张着嘴,久久无声。
楼一听见雅间里再无动静,拎着酒盅敲门而入,外间忽闻喧哗尖叫,原是郑崇和策马过街,惊翻了一众摊贩,又驱赶无辜路人,动静和排场都相当大。
陈蝉哼声道:“好霸道。”
游方雁不自觉道:“郑家在这儿也是半个话事人,豫州刺史郑钦明媒正娶的夫人乃是当今华太后的亲姊姊,若是郑钦不反,郑家人想必更加得意。平流进取,坐至公卿,真羡慕这些簪缨世家的贵胄公子。”
一时口快,说完,游方雁才后知后觉此言甚是不妥,陈蝉气度不凡,其兄长在青兖能勘得金矿,想必颇有家资,或许出自乡绅贵府,虽然他本人对平民老百姓并无轻视之态,但兖州势力盘根错节,总归不能乱讲话。
便赶紧转移话题。
“对了,我今次来找你,是有个好消息要同你分享。”游方雁道:“自那日之后,欧阳碧又往鹄楼来往两次,确实如你所料,他非但没再逼迫翠姐与他同食五石散,甚而把她当宝贝供着,还想请她在楼里多探听探听。”
陈蝉颔首,这番结果是他早料到的。
“不过欧阳碧这老匹夫口风严实,却再问不出什么,你到底有什么打算?”游方雁满上酒,忧愁压弯了眉头。
陈蝉正要开口,街上又一浪高喊。
郑崇和坐下宝马踢翻了人家养家糊口的摊子,贵物商行叫高门把持后,寻常良家只能卖些贱货,本就卖不上价,这一毁,自然亏得血本无归,为了不喝西北风,人家自要论理,何曾想,郑家的公子蛮横至极,竟直接策马,将人踏死在街上。
当时便肠穿肚烂,血水混着内脏淌了一地,着实惨不忍睹。
游方雁一股气直冲灵台,也不等陈蝉的答案,当即拍桌而起,从二楼掠下,探了探被惊马吓得跌地昏倒的行人的鼻息,恨得紧握双拳,悄悄追了上去,趁郑崇和不备,解下腰间匕首,飞刀直冲其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