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渡从小就聪明,他被江家领养也是看在他聪明——久无孩子的江邢需要个孩子作为继承人培养。
所以在得到江渡这个名字之后,他得到的一切都是最高的要求。
可现在,在那一层薄薄的、彰显其能干的勋章上,却被另一层茧子所覆盖。
就像是这件不再贴身舒适的衣服,盖住了原是养尊处优的少爷一般。
江娅寻不出味,有些困惑:“干嘛干这些,爸爸留的钱不够用吗?”
江邢死后,江娅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分得他的遗产,而她确实也不在意这一点资产。
但作为江家法律上的儿子,江渡理应是分到了大半——如果这之间没有什么其他的暗箱操作的话。
她这句话说得其实是有些带刺的,毕竟和纨绔子弟呆久了,她自然而然会先一步想到那些花天酒地从而败光家产的前车之鉴。
江渡应该是听出了她话中有话却没有辩解什么,等风儿将这句话带到他耳内后只是轻轻一笑,留下一句不明真意的:
“原来你妈妈没和你说过吗?”
他听不清江娅的话,江娅自然也是。
江渡这句说得清,江娅直接没有听到,内心还在纠结于眼前这个人是否是表里不一。
江渡半开着玩笑:“不要想太多了,你哥哥依旧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这句话江娅听到了,她呵呵一笑,反呛说:“谁知道呢?”
遵纪守法,但是明知她是谁还上了她的床,他们两个谁又能光明磊落过谁。
她主动诱惑在先,但也得有他的乐意奉陪。
这个话题没有结束,江娅穷追不舍:“那干什么都好比那些吧?”她啧啧两声,“比如教小朋友弹琴、写字……甚至你直接去学校教书都可以吧?”
她心里想到了儿时玩的扮家家酒,江渡在教学上有点天赋。
这话说出后,很久没有得到回复。江娅以为江渡没有听到,又放大声音说了几遍,最后语气里都带上些逼迫。
“……”,江渡逐渐放低了一些车速,总算开口却有些苦涩:“丫丫,我高中毕业后没再上学了。”
江渡:“我不是学习这块料,自然也不是教书的料。”他叹了口气,“小时候学的什么东西,弹琴、书法、绘画……甚至于为人处世的交际会话,我早就忘了……
现在的工作就已经足够了。”
街道旁的路灯一个一个隔了几米,常有明暗的变化扫过江娅的眼旁。
她没有料想到这个回复,未出口的刻薄话哽在喉咙。
江渡好像也不在乎她对自己的想法,自顾自继续说:“丫丫在国外学了些什么课程?你妈妈给我看了你的大学毕业照,很漂亮。你从小到大都很漂亮……对了,哥哥记得你小时候爱吃糖,现在呢,可别还和以前一样吃多了牙疼。”
他想到哪说到哪,毫无逻辑可言,和哄小孩一样。尤其是那个脱口的“哥哥”,自然地刺耳。
好像就是从这开始,那些本就、本该属于他们之间的东西,那些淡忘在岁月长河里的东西再次以他的意愿回到了这里。
江娅将头抵在江渡背上,好抵挡迎面带来的渐起的风,也好躲避这如潮水侵袭的话语。
……
左手指头更麻了,藏在皮肉下的血管发涨、收缩,挤压着从心脏而来的血液从毛孔中喷涌,霸道地污了攥着的洁白。
江娅心里堵得慌。他为什么能这样自然?她纠结于此,一口银牙都要被咬碎。一开始见到他的慌张、不知所措现在全化为不甘。
而那些强行塞入、挥之不去的记忆牵织两条平行的血管再一次交错,让她感到一点错乱。
她自诩不是陷于从前的人。她的童年也没有痛苦或是幸福到让她能够回味一生。
可在现在她却无法挥去脑海里浮出的那张消瘦写着谨慎的,与她称之为“兄妹”的却不相似的脸。
江娅使了些力,把江渡的衣服扯到变形,胡乱把如此蛮横地侵入她记忆里的那些……
那些和他有关的记忆扫去。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会在江渡练琴、上课时,抓着把糖嚷着让他陪的小孩儿了。
那江渡呢,是还停留在那个时间点吗?即使已经过去了十年之久。
即使,她在不过一周前的夜晚于他耳边娇咛……
心里有了不该有的错乱。
——还是,看来只有她有的错乱。
本提出忘记那一切的是她,却又在他温柔点头后和不避嫌的关心里感到无比的厌倦。
这次相遇被这场变故搅动,
加之,她又想起林唯许久不见的笑脸。
……
……
月亮升到了正空,被风吹来的云彩遮住了大半。夏夜的星空很亮,路灯的光藏不住它。
江娅感受那一份不属于她的体温传来,最后想到了十年前他们的最后一面。
——在那个寂寥的夜里,在那群卖力的哭声中,穿着早就不再合体的定制西服的,十八岁少年那张惨白的脸。
那就看吧,谁能无所谓过于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