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长明下了马一只脚迈进落霞山庄的时候,天上的雨还没有停,只是渐小了些,淅沥沥沥地挂在屋檐上,掉下来就成了一面珠帘。
他穿过山庄里繁茂成片的流苏树,照例先回了自己的鎏曦阁,一进厅就立刻乍暖起来,有两个大些的少年围坐在那里拨着盆炭玩,其中一个赫然就是金岁。
另一个听见动静先转过身来,他有着一张和金岁一模一样的脸,不过看上去要更加沉稳许多,高马尾的发绳坠子是块和田平安玉扣。
这便是落门两位岁爷中的另外一位,唤作玉岁。
玉岁看着金岁,就要张口,被落长明一个未卜先知先截走了话头。
“你莫要说他,伞叫我做主给了旁人。”
他把伞留给了雷聆,这才淋着雨回来。
落长明嘴上一边儿替金岁开脱,一边儿脚下不停点就上了二楼去换衣裳,半晌后他正系着腰带,这时隔着门现出一道人影来。
他问:“玉岁,什么事?”
倚在门外的玉岁就说:“方才陈阿飞来了,去了长缘殿。”
落长明闻言系腰带的动作放缓慢了一些。
这位陈阿飞其实是莱陵城里的一位风速郎,因着他家的包子铺与落家有些渊源,因此被特指为落家送物送信。
落家之前给了他一点方便,叫他大风大雨这样极端的天气里可以稍作延迟,不必一定要送物送信来。
落长明系好了腰带,推开门走了出去,他并不是七秒钟记忆的水鱼,还没忘记午后刚下过一场大雨。
最近总是不太平。
家里先是书房着了火,又是后厨出了事,现如今陈阿飞又急匆匆要送什么东西来。
前两者都是为了那顶紫金冠,后一者又送了什么东西来?
他无意识皱起了眉,直到玉岁把伞递到他的手中,他才回过神来,面上又兀自没了什么神情。
金岁坐在地毯上撑着下巴:“大师兄应该已经同庄主汇过今日的事了,你还要去啊?”
落长明理着衣襟“嗯”了一声:“你俩也别闲着,快另找个好厨子回来。”
他回首看着金岁一下儿就皱起的脸,撑着伞满意走出了小阁楼。
雷极坠那样的厨艺,也并不是谁都好比的。
长缘殿,长案前。
落长明坐在案几一侧,人前嚣张的气焰收了不少,抬眸喊了一声:“舅舅。”
殿内新添的香炉烟雾缭绕,现下已慢慢散开,逐渐显露出一张三十多岁中年人的尊荣面孔来。
落长明相信,不论是谁见到他舅舅钟无期的面孔来,脑子里都会不自觉浮现出一个字:“贵”。
钟无期先手取墨,后又落笔纸上勾勒出不同的线条来,这样往返来复,勾出一个眉目传神的男子后,才道:
“不斩草除根,就会留下祸患。”
落长明稍稍低下了头,对此无可辩驳。
不过他瞥见画纸下压着一只信封,便直晃晃地看了过去,那信封上还印着陈阿飞的姓名红印,赫然就是刚刚送来的加急件。
不过他还没那么大的胆子直接伸手去拿,只先引了别的话头:
“要紫金冠的是霓家。”
雷极坠临死前告诉他的,就是“霓家”这两个字。
其实霓家祖上并不是莱陵本地人,而是靠着贩卖太湖石才来到这里定居发家,后来攀上了落家这层关系,这才站稳了脚跟。
两方也算是世交,到钟无期这一辈,多年来仍然人前交好。
这世上想要紫金冠的人多了,常为此殒命落霞山庄门前的剑客也不是没有。
可落长明却也没想到霓家敢轻易下场趟这样的浑水。
他又去看正放笔的舅舅,发现舅舅似乎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此时落长明眼前递过来他舅舅的一只手,手里捏着的正是那封压在画纸下的信。
信封已经被舅舅拆开过,他只需从里面将一张薄薄的蚕丝信纸拿出来张开去看,待看清上面的内容时瞳孔一瞬皱缩——
只见信纸上书七个大字,字字遒劲有力,气吞山河:
“来英取尔项上冠!”
落长明当即按下纸张,面色不快:
“紫金冠本来就是我娘的东西,这来信的狗屁之人竟还敢自称什么‘来英’?!”
前脚才出了盗偷紫金冠的事,后脚就来了这样一封意味不明之信,要说是同霓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恐怕就算连看正门的大黄狗都不信。
落长明攥紧了手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