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随实在困得不行。
游无晓便带着他上楼去睡觉了。
赵才翔人还留在桌边,又叫了一壶酒,一两碟下酒菜,他今晚已自斟自饮了不知有多久,却怎么也不肯醉。
看来有时候“千杯不醉”,也并非是一件好事。
他叹了口气,指尖在桌面上扣点一二下,厅内仍然喧嚣不止的人群中忽然有了些变化,有几道人影正向他聚拢而来。
这些人影穿着不同,可见身份、职位也各不相同,可此时却和谐地聚拢在一块儿,围坐在同一张桌边。
赵才翔道:“去查葭老四,看看这人到底什么来路。”
他话音方落,转首向靠窗的位置看去,方已不见那一抹大氅人影。
一边语毕,又说那上表“天”的天字号。
落长明两颊略微泛红,上楼的时候脚下分明还走得稳当,叫人看不出他是醉着还是醒着。
等到玉岁拿出月牙钥匙,开了天字号的门,几个人前后迈进去时,他才泄了一身的气力,半靠在门内的门框上。
落长明扶额:“倒口水来。”
其实玉岁不等他说,就在方才上来的时候,已随手向楼下的伙计要了壶温白开提着,一块儿上了楼。
这会儿正找着杯子出水。
落长明本不想动,结果被金岁伸手拽着胳膊拉了拉,又只得站起来,动手去解颈前大氅的长丝绦。
金岁接过他的大氅挂起来,眉头一皱:
“本来赶了几天的长路就乏,你又何必去应孙无悔的筵?不如早些回来早歇息着,省得跟他们打那几轮酒场。”
玉岁递了水过来:
“哥哥你听自己说的是什么胡话,本来咱们来北边就是人生地不熟,有人乐得主动搭关系,我们又有什么不应的道理?”
落长明一只手接过水,另一只手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对”的手势,从景色虚空处转向玉岁。
他顿了一下忽然道:“——今天厅下身手不凡的那一位,你们可知道他?”
金岁:“知不道,不过身手真怎么样,可是有点儿不好说。”
毕竟只是拔剑,而没有真动手。
单从气势上看,那绑带剑小子自然是身手不凡,可气势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也是可以造假的。
玉岁也道:“确实没有关于此人的任何耳闻。不过我方才见他领着师弟朝‘玄’字那一层去了,有这样的身手却不贪慕权贵,实在少见。”
落长明听到这儿,才放下打着对勾的手,洗漱一番后坐在了正房榻边,脚踩三级小梯,单手撑着下巴。
金岁玉岁兄弟俩的房间开在“地”字号,两人早就冲他打了招呼回了房。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了。
他在想什么?
其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只是脑袋昏昏沉沉的,两只眼皮逐渐沉下去,最后眼睛闭起来,看样子就像是在假寐。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脑袋还在一直不停地想,东想一下西想一下,只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躺下去,不愿意躺在柔软整洁舒服的被窝里,不愿意干脆睡个舒服。
就好似他今日还有什么事没做一样。
他干脆就维持着那个姿势,发散着、发散着,就想到了他舅舅钟无期。
钟无期现在在做什么呢?
也许还没睡,家里最近那样不太平,要处理的事应该有很多,加上他的事又不止有落门,还有官道管辖的事、封地管辖的事……等等等等。
伯叔现在在做什么呢?
也许还在点着烛火看剑谱,研究怎样铸造出一柄天下绝世的名剑;也许不等钟无期,自己也早就睡了,他一向很养生。
还有他那个被送去欧冶家的弟弟。
伯叔把弟弟送去欧冶家深造,距今已有一年多,可欧冶家都住在壑温峡里。
那峡里他去过一回,五彩岩沙聚起一座又一座山,连绵没有尽头,哪里都是热浪,并不宜居。
何况欧冶家放人只有一条准则,那就是所有的铸剑术学成了才能出峡。
落长明叹了口气。
有些人在欧冶峡待了十几年也没能出来。
不过钟无期和伯云归有门道,应该不会让弟弟在峡里待那么长时间。
落门总是很有门道。
比如说家里的藏书阁里,就堆着不少江湖侠客的身份信息,玉岁曾全都看完过。
落长明也看了不少。
因此今日在高崖酒家大厅内见过的一多半,即便曾经没有见过,也都能跟那些身份信息对上名号。
比方说三胜门的孙无悔,文书记载他是一个“正派人士”,喜好结交各路友人,尤其钟爱有志向的青年。
不过钟无期似乎对这项调查并不太满意,在这份文书最后面的留白处,用朱砂笔打出一个叉,着人重新去查。
可如此全面的文书库里,并不曾出现有关今日厅下那位少年郎的任何只言片语。
……嗯。
落长明忽然睁开眼,一个起身下了榻,重新披上外衣,戴上面具,提上招摇剑,推开门走了出去。
兴许是今晚水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