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与生俱来的自负压倒了恐惧,千万个坏主意呼啸而过,吹倒了所有理智。
“琅承多谢太后娘娘。”
孟疏鹤听见自己尾音发颤。
“既然未能在膝前尽孝先帝,就让我侍奉娘娘终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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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先前说侍奉娘娘。”
七日后,长安花月赌坊的雅间里。
“娘娘有意收您为嫡子,您意下如何?可考虑好了?”冯启安坐到孟疏鹤对面。“有太后与凤党撑腰,您这个太子才做的安稳呐!”
冯启安着急坏了,那日船上孟疏鹤是向自己表了衷心,然而一下船,要到了面见太后的时候,就推三阻四,只整日往赌坊跑,输了不少钱仍是赌——钱,自然是问冯启安借的了!
孟疏鹤不端不正地坐在主位上,一条腿勾着椅子的扶手,将翘头鞋蹭蹭一蹬,掏出鞋垫下的地契,旁若无人地数了起来。
他生的端正,动作行云流水,竟是将这粗鄙的举动做出来几分侠气。
冯启安巴巴地看,只觉得此人当初的沉静随着病愈而荡然无存了。
“贵人,您可想好了?”
翘头鞋荡悠悠地吊在足尖,孟疏鹤答非所问:“冯大人,我又将钱输光了,这统共三十处地宅,不如您帮我拿去银庄,换作现银吧。”
“您——”冯启安气的胡子都歪了,他一拍桌子站起来,“下官也不同您绕弯子了,圣上还不知道已经找到了您,知道您身份的,也即太后和下官了。您这个太子做不做得,就看您对娘娘孝不孝顺了。再给您三日,若您想不好,就别想了!”
孟疏鹤晃着鞋,语气轻飘俏皮地好似调情:“噢......牛大新也知道。”
冯启安成功被气走了。
过了一会儿,门口探出一个圆脑袋,见房中只有孟疏鹤一人,立即欢天喜地地招呼孟疏鹤:
“冯公子,你爹走啦?今儿可要玩斗鸡?”
孟疏鹤折好地契塞入怀中,对着圆脑袋微微一笑:“玩!”
斗鸡场上人声鼎沸。孟疏鹤从鸡笼里挑出一只身架利落、喙如鹰嘴的红羽斗鸡。
“冯公子眼光不错,这是我们这的鸡王阿爻。看来您今天,终于是要赢一回了。”身旁一个小厮调笑道。“令尊今日怎么不跟着了?”
“唉,我爹方才被我气走了。今日可是没钱赌了。不知道你们这里可否抵当地契?”
孟疏鹤一手揪着红羽斗鸡的脖子,一手从怀中掏出地契给小厮。
“您这地契怎都湿过水?这可不好换钱呐。”小厮摊开地契看,只见户主名那处被水渍晕开,隐隐约约只能瞧出个尾字“承”。
孟疏鹤:“哦。大约是喝酒的时候沾湿了。这是我爹留的媳妇本,我爹定会来赎的。不能抵押么?那罢了——”,说罢就要拿回来。
“能能能。”小厮眼珠一转,“这些统共能抵五百两。我去给您拿银票!”
这些地都是长安城内上好地段,绝对不止五百两,小厮这是想压着价,届时再勒索冯公子的爹。
傻公子摸着斗鸡的羽冠,十分爽快地应下了:“好。这五百两都投进斗鸡局里吧。”
小厮乐坏了,同孟疏鹤对赌的圆脑袋也乐坏了。他们不约而同地生出同一个感叹:
嘿,百年难得一遇的傻子!
唯有那只名叫阿爻的鸡王一动不动地垂着鸡冠,斗志并不昂扬的样子。
圆脑袋选的是一只黑羽斗鸡,颈长似鹤,两腿健壮。斗鸡局一开始,圆脑袋率先将斗鸡丢进去,可孟疏鹤这头,却迟迟不动。
孟疏鹤抱着红羽斗鸡,将要将鸡丢进去,又收回来,就这么往复了好几遍,似乎是在犹豫何时让斗鸡入场。围观的赌客起哄:“小公子,斗的是鸡,你怂什么呢?”
孟疏鹤置之不理,过了一刻钟,他终于用力一抛,将红羽斗鸡丢了进去。
黑羽斗鸡顷刻炸起头羽直扑过去,一记重腿狠狠将红羽斗鸡按在地上,翅羽扬起一地沙土,众人拍手叫好,期待红羽斗鸡绝地反杀,然而沙土落定,却看见这过往战无不胜的鸡王竟是一动不动、毫无挣扎地被黑羽斗鸡按在地上,一喙啄瞎了眼睛!
众人瞠目结舌,胜负竟在几息间分下,黑羽斗鸡胜!
......
输了全部身家的孟疏鹤却只是有些遗憾地摊摊手,对着呆愣原地的小厮道:“我眼光不错,手气却是很差,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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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冯公子了不得。”
茅房里,圆脑袋喜气洋洋地将钱袋丢给孟疏鹤,压低声音道:“冯公子,我是不知道,你不仅能偷换骨牌的点数,连鸡的输赢也能控制!可否教教在下,是如何让那鸡王一动不动挨打的?”
孟疏鹤拉开袋口,瞧见了里头金光灿灿的金元宝——大约值个三百两。
“定鸡术可曾听过?”
圆脑袋茫茫然地摇摇头:“冯公子,你怎懂这么多江湖把戏?”
孟疏鹤爽朗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兴趣使然罢了!”
圆脑袋呵呵笑着,接受了这个说法。
别人赌博求赢钱,孟疏鹤却是为输钱。
冯启安给他的都是银票,银票需找银号兑银,他若携银票而逃,日后使用难免泄漏踪迹,方才用地契抵挡所得赌坊银票亦是同理。可他若不要银票,指明要并不方便的银两,恐怕又要引人怀疑。
因此他故意输银票给圆脑袋,由圆脑袋到钱庄兑成银两,扣去三成再交还给自己。
圆脑袋对孟疏鹤愈发五体投地,乐呵呵地凑到对方耳边,孜孜不倦地说着恭维话。
“冯公子这几日给了在下这么多好处,在下感激不尽,不知能否有幸请冯公子共进晚膳?”
换做平常,孟疏鹤是很有心情同圆脑袋这样的有钱小公子结识一番,不过现下他骗得钱够多了,不免心高气傲,看不上对方这三瓜两枣了。
于是他不耐烦地用胳膊肘别开圆脑袋:“我要放水,你快走开。”
赶走圆脑袋,孟疏鹤神清气爽地放了水,揣着钱袋,慢悠悠地出了赌坊。他目不斜视地越过守在门口的冯启安悄声监视他的两个耳目,往对面的青楼去了。
这几日皆是如此,他尽职尽责地向冯启安展示自己赌完就嫖的酒囊饭袋形象。
两个耳目习以为常,没有跟进去。
进了青楼,孟疏鹤顺手揽过一个男倌,漫不经心地同他咬耳朵,三言两语便哄得对方面色潮红,目如春水。末了男倌娇声道了句“讨厌”,勾着孟疏鹤的腰带快步进了阁子。
正要合上阁门,就听见后头传来一声惊喜的男声:
“可是孟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