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皇帝挥手:“那便由赵侍郎清点十二人南下治水,与工部商定后,明日将名单送到文华殿,赵侍郎就坐镇京中吧。”
赵彦灵面露不虞,领命叩拜时冷眼看向太子。
太子正玩味地笑着瞧她。
工部事宜告一段落,接着就是礼部禀报千秋节的事。
千秋节即皇帝诞辰,介时文武百官进献贺礼、外藩属国朝贡等诸多事项,由礼部尚书一一禀明。
左右不过是些寻常章程,年年都类似,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父皇,儿臣有一提议,”太子忽然上前一步,拱手道:“方才听赵侍郎于水患之事颇有一番见地,深感中书令大人真是教育子女有方,忽而想起,中书令大人的长子赵彦秋,如今正在礼部,任礼部司员外郎。”
“既然中书令大人不愿让女儿南下,让赵侍郎颇有遗憾,那父皇为何不让赵员外主持千秋节事宜?赵家兄妹一心,都是为父皇尽忠之人,如此一来,也能聊以慰藉中书令和赵侍郎报效朝廷之心了。”
赵倾是何等聪明的人精,一听太子这话就知道暗藏玄机。只是他斟酌片刻,深知如今已被太子和那宋世子联手架在了高处。若是不答应,惹皇帝不悦,让言官扣上忤逆、狂悖的帽子,若是答应,只怕后头必有阴招在等着他们。
然而他已硬着头皮拒了皇帝一次,若再拒绝,只怕更让皇帝不满,因此赵倾并没有说话,只等皇帝开口。
皇帝闻言,似是不太在意千秋节事宜由谁主持,倒是对赵彦秋很感兴趣:“赵彦秋何在?”
裴云曜听到这里,握着笏板的手已然收紧。他看见一旁的赵彦秋躬身出列,小步速行至最前方叩首:“微臣礼部司员外郎赵彦秋,参见陛下。”
“起来吧,”皇帝慈爱,对待年轻有为的臣子一向和气,似是调侃道:“朕记得你原本在户部,成婚后自请调离到礼部,是否是新婚燕尔,想要偷懒呢?”
朝堂上下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赵彦秋这桩婚事当初就闹得沸沸扬扬。如今更是横插了一个浑身都是流言蜚语的宋世子,满京城都在议论,皇帝却在百官跟前公然提起。
有胆子大些的官员悄悄去看宋怀弋的脸色,只见宋世子面无表情,似是此事与他全然无关。
倒确实是无关。
他一个“外室”,在正室郎君面前,自然是没有他说话的份。
赵彦秋躬着身,淡定道:“微臣不敢。”
“微臣在户部历练后,自知不精于财税,恐难当大任,故自请调离。”
皇帝轻笑:“你严谨细致,去礼部倒也合适。朕也曾听闻你持节重礼,甚是稳重,在京中颇有美名。那便如太子所言,此次千秋节便由你担任副手,辅佐礼部尚书吧。”
赵彦秋谢恩:“微臣承蒙陛下谬赞,愧不敢当,必当谨遵圣意,倾力辅佐尚书大人。”
宋怀弋盯着赵彦秋的背影,目光冷如淬霜。
朝堂之上暗潮涌动,东华门外国史院却是皇城中少有的平静祥和之地。
然而今日有所不同。
裴云晰一身青色官服出现在国史院中,引起当值的小吏频频侧目。她不过旁人探询的视线,径直走入文通阁。
“裴编修,”任同修国史的王祺见裴云晰坐在了她的办公书案前,忍不住过去同她寒暄几句:“你家幼女尚在襁褓,吏部给你批的假期还有半年,你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裴云晰见他,立刻起身拱手行礼:“王大人。”
“没什么要紧事,小女在家中自有人照顾。下官在家中赋闲,想到同僚们勤恳工作深感惭愧,今日起便回来当值了。”
国史院多的是领恩荫虚职的世家子,裴云晰只不过是其中之一。但裴云晰的夫家是朝中最风头无两的赵中书令家,又想到那些京中传言,因此王祺对裴云晰颇为照顾:“那你便校阅这些典籍吧,这些都是不太要紧的工作,你切记莫累坏了自己。”
“是。”
裴云晰等王祺终于走了,才松了口气坐下,拿起朱笔和典籍进行校阅。
她翻动书页,忽然想起,曾经她肯定想不到最讨厌读书的自己如今却做上了日日翻书、看书的差事。
真是造化弄人。
她十八岁及笈后便领了恩荫,被分到国史院任编修。这是个在恩荫中极好的差事,人情简单、工作轻松,即便待在家里领空饷也无人过问。若非当时宋怀弋替她安排,这个职位想来也是落不到裴家这样的门户。
然而她当差不过十日,便听到了宋怀弋身死的消息。此后她身子骤然衰弱,一病不起,中间足三年多都未曾归来任职。直到她稍微康复,才又回到此处。
去年,她又在当班时听闻宋怀弋起死回生,她晕厥在文通阁,被太医查出已有五个月身孕。
裴云晰想,自己跟这个地方可能真的有点犯冲。
她回来当班不为别的,只是想有些事做。
少时最烦看书,总想着去偷懒,去逛园子、荡秋千,去金鱼池踩水,认为只要离了书案,便有许许多多有趣的事可以去探索。
现在的她却觉得,翻阅枯燥的典籍,强迫自己一字一句地看过,慢慢便能走入一个平静安宁的世界。
可以让她短暂地与爱恨纠葛剥离,不用去想家族亲友,也不用去懊悔经年往昔,而是专注地去做一件别的事。
宋怀弋回到枫园时,还因为裴云晰昨日的话而有些怒气。
他下马,在门口徘徊了片刻,终究抵不过想要见到裴云晰的心情。
昨日那话多半是她的气话,算不得数。
宋怀弋调整好自己,刚刚迈过门坎,便看见刃影一路小跑过来,赔着尴尬的笑容:“世子爷,您回来了。”
一看他反常的模样,宋怀弋微微蹙眉,冷声问:“何事叫你如此慌张?”
刃影吞了口唾沫,略显紧张道:“三姑娘不在园中,她去国史院当差去了。”
宋怀弋沉默片刻,立刻转身向外走,马夫牵着马还未走到侧门,他刚要开口唤回,就听见刃影在后头焦急地喊:“三姑娘特地吩咐了,不让您去寻她。”
宋怀弋闻言顿在原地,握紧双拳,牙齿都咬出咯吱的声音。
国史院与礼部官署仅隔着一个东华门。
裴云晰不让他去,是想趁机与赵彦秋见面吗?
这才分开多久,就这么迫不及待?
“还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宋怀弋满腔滔天妒火,大呵一声:“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