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与大伯母一唱一和,看似是询问关心,实际却是不断的挖苦,根本就没给裴迟回答的余地。怀里话外讥讽裴迟靠关系,不然就是隐藏多年心机深。二婶在一边但笑不语,也是看着裴迟,等着裴迟的反应。
裴迟淡淡道:“伯母关心,我也不能白长这么大,该懂事了,进公司也就是打打杂。”
段以霄也坐在裴迟边上,听着他们捧裴迟踩自己脸色不好起来,不过应该是在外受了教训,也学会隐忍不发了。
“至于老三,都是伯伯伯母们看着长大的,说话不必要这么伤人。”裴迟说话轻声细语起来,却是绵里藏针。
四两拨千斤,成了这几个长辈刻薄段以霄了,刻薄裴迟是一回事,刻薄段以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段以霄不知道这群人精话中意思,只是没想到裴迟竟然向着自己,向裴迟投去奇怪的眼神。
还是一直不说话装得体的二婶打圆场:“你这孩子真是长大了,上了班和长辈说话牙齿都伶俐了。大哥大嫂哪里是这个意思?你看你这孩子想哪去了,把人想得这么坏。”
裴迟听到对方的话心里嗤笑。
后面他们长辈几个就聊了起来,段以霄坐不住也出去了,裴迟倒是还在那坐着,不管那几个碎嘴如何话里话外编排都归然不动。渐渐的他们也自觉没趣,聊别的去了。
说着金家的长孙前些天和家里出柜闹了个天翻地覆,绝食跳楼,一开始还幸灾乐祸别人家叫绝子绝孙,后面提到跳楼就默契地缄口不言起来,又是那个聪明的二婶换了个话题说起她的儿子。
直到段峥嵘他们谈完,才正式开餐。
段英酩扶着段峥嵘从红木旋梯上下来,裴迟立刻从沙发上起身,躲到一边去,但是他能感觉到,段英酩的目光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就一直在自己身上。
裴迟故意躲着他,但偏偏段峥嵘在场,他不想让老爷子增烦恼,就不能让他发现自己和段英酩之间已经生出龃龉,只好一左一右面对面坐在段峥嵘身边。
用餐是一条长桌,两人之后才是段后森,再次是段以霄、大伯一家,然后是三叔段季左,最后才是二叔一家和凑热闹来的钱芳逸。
这些人轮番站起来说吉祥话,敬酒说笑,段家一直是这样从下至上等级森严的,几个叔伯看起来是长辈却无不在话里话外恭维起来段英酩。
不论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此刻都笑着端着酒杯碰向段英酩。
但是每每碰杯,段英酩总先和他碰,碰一次就算了,下了段后森的面子,还碰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每每他手伸向那个菜,段英酩也要尝一口那个菜,搞得段峥嵘也看他,段以霄也盯着他,这顿饭吃得好不自在。
他们嫉妒愤恨,却又佩服,段英酩可是个难搞的怪咖,他们就没见过什么人什么东西得他的青眼。
他们的情绪,让裴迟在不自在中体会出一种痛快,和他自己亲力亲为反唇相讥不同,段英酩对他的不同的关注好像成为了他对付这群臭鱼烂虾的武器。
到了这,他又不免想起来潘子欣在他死前说的买股,他们买的到底是在座的哪一只股呢?
不过,如果不和段英酩同一战线,他没必要急着找出那个野心勃勃的人,他只要对付程太安和潘子欣就好了。
所以,在吃完之后他迅速下了桌,到了一处影壁后面躲清静。
没想到遇见了和他有着同样想法的段季左,段英酩的三叔。他的模样比起来他那两个兄弟都要瘦小年轻,也没什么长辈架子,据说现在这个年纪还没成家,见到裴迟也在他也没尴尬,反而笑笑磕出两根烟,自己叼一根,给了裴迟一根。
裴迟接过,段季左又给他点火,两个男人就这么默默地抽起烟来。
裴迟在记忆中挖掘着上辈子关于段季左的信息,他记得这个人性格很独,一般非必要不爱和段家这一群人凑在一起,做的生意也和段氏基本不搭边,生意也大多在日本、台湾。不常见到,但是这个人对段英酩很好。
他这么想着,段季左暗自打量裴迟,没想到这个收养来的孩子长得如今这么高大英俊。
又吸了一口,白眼一蓬浮到半空。
“你和英酩很亲近。”
段季左这甚至都不是个问句,他很笃定。
“没有,我和哥不熟。”
段季左笑了:“是吗?那他在饭桌上那么抬举你。”
谁稀罕他抬举,他别再捉弄戏弄他玩就行了,想起来那晚段英酩话他心里还窝火。
“三叔看错了,我和哥是互相讨厌的关系。”
“是吗?”段季左一根烟抽完,在一边的宫灯造型的垃圾桶上碾了碾扔掉。
这时候一串脚步走来,远远能从枯山水另一头看见山庄的佣人端着什么走过来,佣人走到两人跟前,裴迟看清那是两碗绿豆汤。
“大少爷吩咐的,给二位醒醒酒。”
段季左端起一碗,喝了一口,“没想到,我先沾了你的光了。”回头深深地看了裴迟一眼,顿了顿才又说,“利益也代表了危险,我如果是你会离他远一点。”
随即不管裴迟听了这话什么脸色,转身就走了。
裴迟脸色变化,佣人提醒他,他端起碗来一口饮尽,咚地一声再放下,转身也离开了那里,回了山庄他的卧房。
他们两个的离席并没能让饭局结束,夜色渐浓,段峥嵘也撑不住被春姨扶回去入睡了,钱芳逸也离开了。
饭桌上段孟谦和妻子对视,这才进入正题。
“英酩今年多大了?”
“呀,也有三十了吧?”
“这如今事业有成早就把咱们家,啊不,这圈子内好些人家的孩子都远远甩在身后了。”
两人的意图实在是明显不过,段仲信似乎也听不下去想走,扯着自己妻子,却最终没能一起离开,红着脸先走了一步。
大伯母先问:“英酩有什么中意的人没有。”
段英酩漱口茶一顿,大伯立即笑起来:“是有了?是谁?哪家的姑娘?”
段英酩吐了嘴里的茶水,佣人下去。
段后森和段以霄也支起耳朵听。
二婶这时候说:“你也是时候该想一想结婚的事了,有了贤内助,你也好更专注事业啊。”
段后森点点头:“你二婶说的没错,我之前也是这个意思。”
大伯母警惕地看了一眼二婶。
“听说海市的徐书记就要升官做局长了,他家的小女儿长得漂亮学历也高,现在也年纪轻轻做了大学老师,很厉害呢。”大伯母就姓徐,这个算盘敲得响。
二婶却笑:“英酩还没说心上人是谁呢。”
“心上人是心上人,到了年纪也该整理整理身边的关系”
“咱们这种家庭还说什么真心不真心的。”段孟谦突然一句,桌上一冷。
就连大伯母都私下掐了他一把。
“我说的不对吗?这桌上谁是因为喜欢才结婚的啊。真是,英酩你也该现实一点,咱们家以后还要靠你呢,总不能让你妈——”
段以霄起身,忽然叫起来:“够了。”
“老三,我们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我偏要说,英酩,你妈当年因为你在茂霖山庄死了,你就得担负起来责任,她都是为了这个家,你不能辜负她!”
段后森这时候已经默默离席。
段英酩难以抑制胸中涌上来的那股恶心,心里像是滚水煎熬,前几天被某人救下遗忘的神经痛再次复发。
他表面上依旧沉稳,慢条斯理地起身,全桌人都看向他。
“不要再提我妈。”
“如果你们往后还想花到段家的一分钱。”
“也不要妄想插手我的事。”
他说罢随手一拨手边的水晶高脚杯,杯子落地应声碎裂,没留下全尸。
直到段英酩走出去很远,段以霄也愤而离席,段孟谦才敢跳起来叫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