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手指不小心在动作间落在滚烫上,触摸到凹凹凸凸的触感,霍格一顿。
他原本平视的目光往下望去,借着月光,他看见姜蜜桃几乎全身布满不同寻常的伤疤。
蜿蜿蜒蜒一片,一条挨着一条,纵横交错,大多数是鞭伤,随着时间的流逝,疤痕和新肉长在一起,它们就好像天生长的,姜蜜桃即使在夏天也是穿长袖长裤,他竟然从没发现过。
认真地用冷水擦拭了一遍又一遍,在寂静的夜里,除了他为姜蜜桃擦拭的细微摩擦声和换洗毛巾的流水声再无其他,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直到感受到她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才停止。
可是即使如此,姜蜜桃依旧昏迷不醒,他用棉签沾了饮用水仔细点进她的唇缝。
又让护士撤下第三瓶打完的葡萄糖水。
找来医生检查,确认再无大碍,只需要等她醒来,霍格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放在额上,仿若在祈祷,久久不动,时间就这样沉寂在静默中。
直到窗外的漆黑变成深蓝,深蓝渐渐泛白。淡金色的光辉从地面呈弧形慢慢溢出来,白色的光打在厚重的窗帘上,通透而干净。晨光透过缝隙,光束从霍格的脸庞身寸过,落在姜蜜桃另一侧的身旁,将两人切割开来。
姜蜜桃做了很长一个梦,梦里的她回到很多年前,日子虽然算得上清贫,但一切都是那样美好。
她还在黑泥湾,母亲爱着她,孟知昊像个合格的邻家大哥哥关照着她。她身边呼朋唤友。她还站在那束灯光下,迎接着人们的鼓舞,迎接着美好的未来。
未来有母亲不再受苦,不再劳累,有孟知昊还在身边,有她的朋友们还在身边。
梦里的她,那晚如愿地参加了比赛,获得了冠军,全国振奋,欢呼声从全球四面八方袭来。
可是当她举起奖杯的那一刻却突然双脚踏空,迅速坠落。
全部都突然消失,只有她在无限的黑暗中坠落。
视线缓缓变得光亮朦胧,眨了眨眼,母亲正在探手摸自己的额头。
她愣愣地看着母亲,一眨也不眨。
此时的母亲年轻很多,不施粉黛,双眸明亮有神,虽然因为连续彻夜照顾姜蜜桃显得疲态,总体上比她多年后有精气神,她的头发也还全部都是乌黑色的。
姜蜜桃感受到自己沉重的呼吸,环顾四周,昏黄阴暗的灯光,拥挤的木板墙。
她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稚嫩无比的小手。
又将目光投向关切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耳边是母亲关心地询问她是否有不舒服的地方。
姜蜜桃和母亲在五岁之前不住在黑泥湾,那时姜蜜桃被邻居家的小孩欺负,因为冬□□她泼冰水,她连夜发高烧。
母亲负担不起高额的治疗费,同时也被告知她年龄小不适合用迅速退烧的药,只能自己在家中夜以继日地照料她。
也是在这之后,母亲带她搬进了黑泥湾,那里因为地段偏僻,近纺织场,房租便宜,院子外有一颗高大的雪桃树。
小小的姜蜜桃站在树下,一只手被母亲牵着,她仰头仰望高不可攀的枝桠,帽顶上雪白色的毛线团与树顶的雪相互呼应。
那时是冬天,繁密的分枝上没有树叶,只有白色的雪落在黑棕色的树皮上。
等母亲和房东说完话,姜蜜桃问。
“妈妈,这是什么树?”
白色的雾气随着她说话缓缓上升散开。
母亲偏头看去,房东笑眯眯道。
“这是雪桃树,我们当地特产,传说在特殊的环境下冬季会结出白色的果子,脆甜可口,有百草药的作用,当然,这都是传说。现实中,它在会在春天开出白色的花,蔌蔌落花时像第二场雪,因此得名。夏季结果,肉质甜而不腻,脆而不软,软而不烂,很好吃!”
他神色间带着骄傲,自豪扬起下巴:“小朋友,等你夏天尝到就知道啦!”
姜蜜桃偏着脑袋看它,它傲雪凌霜,不惧风雪,白色的雪花落在它身上点缀着它,雪压枝头,玉树琼枝,天地间的雪景都是它的附属。
以便宜的价格她们租到了一套房和一个院子,以及一棵雪桃树。
母亲不想再让自己的女儿因为被人看不起被人欺负,也因为感受到女儿生病时的无力,更加努力工作,辞去饭店服务员的工作来到纺织厂打工。
晚上下班之余用纺织厂的余料,在十里八乡接私单赚外快。
凌晨早起去富人区挨个送牛奶和报纸。
春夏秋冬,日日夜夜如此。
有时候,姜蜜桃躺在床上,迷糊间半醒来,依旧能看见昏暗的灯光下母亲穿针引线的身影。
母亲为了省电费,每页在她睡后点着油灯做衣服不知道到多晚。
母亲却对一切只字未提,那时的她,并不了解母亲付出的一切,只是理所当然接受着母亲的一切。
眼皮沉重一开一合,姜蜜桃伴随着缝纫机细微的沙沙声再次入眠。
那些声音渐渐遥远。
一些更加朦胧遥远的声音闯入梦中。
“妈妈,今天我想吃雪糕!”
母亲递给她一枚硬币。
她欢欢喜喜放学后去路过的店买雪糕,却突然听见母亲的声音。
“老板,给我来一个苹果。”
姜蜜桃扭头,只见母亲在斜后方的摊位钱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现金。
“你这还差三毛。”
“老板,我这实在没钱了,都是邻居,你通融通融,我过几天一定还你。”
在小摊老板嫌弃的目光中母亲低姿低态地不停说着好话。
小摊老板顶不住看过来的群众窃窃私语,烦躁地将苹果递给母亲。
“拿走拿走!”
母亲抱着苹果再三鞠躬道谢,浓重的落日像是要将她压垮。
身旁的人突然重力推了自己一下,姜蜜桃回过神,那人许是被热到了,看到她挡路,火气格外大。
“还买不买!”
姜蜜桃怕母亲看到自己,朝左边侧了侧身体,借助身后的学生挡住自己,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硬币,从左边离开了。
晚上,母亲在饭后洗干净苹果递到自己面前。
和以往每一天没什么不同,这天,姜蜜桃眼眶却有些发热。
她说:“妈,我们一起分着吃吧。”
“妈不爱吃。”吃什么东西,母亲永远都是这句话。
姜蜜桃咬上一口,口中的甜酸味刺激着唾沫腺,蔓延至泪腺。
她装作背过身,不开心。
“妈,我吃不下了。”
当天光大亮的时候,不知道做了多久梦的姜蜜桃睫毛轻颤,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漆黑毫无光泽的眼珠露了出来,平静地不知道望着何处。
左手似乎被温热包裹着,还感觉有些重力,霍格双手握着她的手,额头压在手上。
霍格睡眠浅,很快就清醒了过来,见姜蜜桃睁着眼望着天花板的墙角,顿时笑颜展开,起身要去按铃。
手却被反握住,姜蜜桃那双平静无波的黑眸依旧没有其他色彩,苍白的嘴唇微微开合。
“我想去看看我母亲。”
霍格瞳孔微不可见地动了动,自从上次姜母生日,姜蜜桃再也没有去看过她,每次也只是通过病房内的监控器察看姜母的情况,向主治医生询问她的病情,甚至连隔着冰冷的屏幕和姜母通话都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