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灯的白光,照得细细的流水发亮。
水流中,冰乌鸡翡翠的料子细腻透明,盘踞其上的龙身威严祥瑞。
沈玉将磨头更换为尖枣核,仔细打磨雕刻每一片龙鳞。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
胡师傅嘴巴一张一合,将手放在耳侧,又指指车间门口。
沈玉摘下降噪蓝牙耳机。耳道瞬间涌入隆隆嘈杂的机器声、流水声,如盛夏鸣蝉。
“刘老板——叫你——”胡师傅大喊。
车间里噪音大,玉雕师傅一般戴着耳机听广播、刷剧,不得已需要说话时,吼来吼去,大家不会因此互相见怪。
车间门口,黑长直的温柔女生此刻一脸焦急,正向这边挥手。
沈玉点点头,放下料子,旋关雕机。一路跟着她,走出工作车间,穿过一条走廊,跨入临街店面。
“小玉,江湖救急!”刘欣然眉头紧锁,“帮我把这个玉观音送给江夫人。”
店面的茶桌上摆着一个红色雕花木盒,里面放着的正是沈玉一周前雕好的水月观音。翠玲珑内,最擅长雕观音的师傅之一,便是她。
“江夫人的玉观音?”沈玉回忆着,“不是早就安排送了?”
“对!”刘欣然扣上木盒,“这几天我被刘大师推着各种相亲,不小心漏掉这件。”
她口中的刘大师,是她母亲刘广慧。茶座后长柜中摆放的各种奖杯、证书等荣誉,包括玉雕界的至高荣誉——风城工艺美术奖,获奖者名字处写的都是刘大师。
翠玲珑能在风城屹立几十年独领风骚,成为备受赞誉的老字号,离不开刘广慧和她父亲两代人都获得这个奖项的口碑与技艺传承。
“这会儿刘大师又催我,赶去参加个什么鬼行业交流。”刘欣然抓住沈玉的手,“江夫人是超级VIP,千万不能怠慢。可如果不去那边,刘大师也饶不了我。”
“好,”沈玉没作任何犹豫,“地址发我。”
平时这时候,她已经下班,只是那副龙牌即将完工,不舍得放手,便决定晚点走,一口气把细化做完。
没想到被刘欣然抓壮丁。不过,她乐于帮这个忙。因为,刘欣然在去年店内技能评级上力挺她。年仅26岁,工作才4年的她,突破店内资历限制,靠着过硬的玉雕技艺,升级为精工玉雕师。
说起来,她从初中起学习玉雕,大学兼职雕刻,专心玉雕至今已经快十年。她技术过硬但性格内敛,多亏刘欣然帮忙说话。
刘欣然快速把木盒放入店内定制的礼品袋,叮嘱:“找个平稳的桌子,最好在监控范围内。”
“好,”沈玉微笑,“我先回车间把外套穿上。”
车间和店里都有暖气,工作时只需要穿薄针织衫或卫衣。沈玉从座位靠背取过黑色长羽绒服,边往外走边戴上灰色薄绒围巾,把手指伸进灰不溜秋的防风手套。
接过礼品袋,她道:“有问题随时联系,你注意看手机。”
刘欣然点头:“地址和路线已经查好,微信发你了。手机满电,随时联系!我也要赶紧出发了,再见。”
沈玉推开贴着红色窗花的玻璃门。刘欣然挥手告别后钻入车中,流进车水马龙。
寒风夹杂着鹅毛大雪扑在脸上,沈玉摸入衣袋,戴上口罩。
点开刘欣然的微信聊天对话框。
[刘欣然:风城某五星级酒店]
[刘欣然:晚七点前送到]
[刘欣然:导航地图点击前往→]
她有半小时配送时间,路线很简单直走左转,但全线堵红。略踌躇,沈玉决定骑共享单车。
纷纷扬扬的雪片落在发间、眉头,在温暖的皮肤上融化为一丝丝的凉意。
幸好一路顺风。车停地铁口,她步行前往。
今晚,江夫人的女儿江珍月举办订婚宴,玉观音就是为出席今天活动准备的。正是入场宾客入场时间,靠近酒店的地方,豪车如织,排起长龙。
沈玉埋头,走入绿植隔开的人行道。
门童、礼宾飞忙。明净的玻璃旋转门在灯光映照下折射流彩,靠近便有大堂特有的高级香水气味飘出,贵宾络绎入场,衣香鬓影。
酒店玻璃门内,摆着精致的指引牌,上面有个熟悉的姓名:周天麒。
居然是他——沈玉名义上的继兄。
这个烂大街的名字,现在被玫瑰和各种草叶簇拥着。订婚人合照上那副斯文眉眼,文质彬彬。客观来说五官比以前更立体深邃,主观来说只令沈玉恶心。
令她厌恶的,还有那个和他长得很像的周启宏——她生物学意义上和户口本意义上的父亲。罢了,自大学后已经断联,连学费都是她申请的助学贷款。
恐怕他们也不想在今天见到她,希望待会儿彼此不要打照面。
沈玉收回视线,退到门侧灯光较昏黄的黑影,拨通江夫人助理的电话。
“嘟——嘟——”漫长的嘟声,等待。
漫无目的抬眼四顾,前方一辆黑色流光的车正打开车门,走出一个挺拔的人影。
暗灰色西装,版型衬得宽肩窄腰,胸口缀朵金玫瑰的驳头链。她是——金柳?
她下车后,随意扫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