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过半,石浦县连下几日暴雨,总算化作淅沥细雨,城北长塘水位涨得离堤岸只差几寸。
正逢佛节,县里几个富户牵头,办起盛大法会。僧众游行刚从天福居门口经过,盛采兰踏出门外,回头看酒楼横匾下挂的旗子。
“西园素斋”。
她挤进人群,嬉笑着向身后的缁衣青年抱怨:“这斋面,也好意思说是西园寺亲传?是欺负那些和尚不会打架?”
她没刻意低声,口气又冲,惹得周围几人都转头看来。站在店门揽客的掌柜笑脸发僵,对他们怒目而视。
杨郊快步赶上,和她并肩而行,失笑:“积点口德吧,盛师妹。”
盛采兰眉头一扬,正要回他些什么,忽然“嗳哟”一声,身子被撞得一偏。有个瘦小的影子一闪,消失在攒动的人头之中。盛采兰捂着腰间,杨郊目光一凝,拉着她追上去。
那人影仗着自己矮小,在人群中左钻右绕,直到溜出半里地,这才看准个巷口一头扎进去。只可惜,才刚撒腿要跑,背后伸出一只手,揪住他身上破烂衣衫,直把他双脚离地,拎了起来。
那人被勒得连连咳嗽,手脚在空中乱挥。杨郊不禁放松些力道,谁知这人脚一落地,立马尖叫起来:“救命!杀人啦!拐小孩啊!”
居然是个尖细稚嫩的女童声音。
那人细瘦的手腕在杨郊手下扭动,挣扎间露出张窄小脸盘,看来年纪也就八九岁。巷外行人被这喊声引来,纷纷驻足。
杨郊尴尬极了,但没撒手。盛采兰狠狠瞪着走得最近的一个黑瘦汉子:“小兔崽子手脚不干净!抓贼没见你长眼,现在倒来管闲事?”
那汉子看他们身上衣裳整洁,抓的又是个乞儿,讪讪退回,向鼓乐喧嚣声传来的方向张望。杨郊这才说:“偷了什么?”
小兔崽子脸色涨红,一言不发,又死命挣扎。杨郊不得不松些力气,免得她把自己手腕拧断:“还回来,就不送你见官。”
女孩瞪着他,忽地咬牙大喊:“进了老子手里的东西,就没吐出来过!今天你只要留我一口气在,日后爷跟你不死不休!”
顶着这么张稚嫩的小脸放狠话……盛采兰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这么要面子?”
她说着伸出手,杨郊低下头,轻“咦”一声。一诧之间,那小孩使尽浑身力气一把抽出胳膊,两条短腿居然跑得快极了。
杨郊没追,指着盛采兰问:“这是?”
她手中布袋半新不旧,袋口扎着红绳,轮廓鼓鼓楞楞,隐有银角子的形状,不正是她钱袋?
她捏着袋口摇了摇,淡淡道:“那小鬼道行不够,失了手才会长教训。”
这么说来,她早就看破、还拦下那小孩动作,却看了这么久的戏。杨郊明白过来,摇头道:“这算什么教训?那孩子只会学到下回做得更小心,在这环境里哪能学好?”
盛采兰向他横去一眼:“那怎么办?带回去交给薛师父好生教养?杨师兄,这再造之恩,少说也有六级浮屠,我是挺支持的。不过这样的乞儿,苏州城里就有几百个,我不怕跟你赌——峨眉装不下。”
杨郊轻叹一声,抬脚往巷外走去,扯开话头:“你看石浦这治安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