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正有个小丫头在作证,因为被所有人看着,紧张得快哭出来了:“小梅姐?我不知道啊……我就是起夜!听到那边有、有女人在哭!我以为有鬼!呜呜,没想吵醒你们……哇!鬼啊!”
她嗷地哭了出来,两腿一软坐倒在地。
被她指着的杨郊差点从墙上掉下去,暗骂自己好死不死穿个白衣裳,扬声道:“我是活人!哪里有人哭?有多远?”
“是从后山传来,听上去很远……哎呀,我不知道……好像、好像又不太远……”小姑娘被人提醒,发觉自己管贵客叫鬼,又是尴尬又是害怕,话更说不清了。
“叫你们少庄主和小姐来管!我找盛师妹去!”杨郊一跺脚,掉头往后园去。
云霞建庄的时候,不知哪辈的祖宗,想必曾站在那座高高的山崖上,拿着剑,或者拐杖,画了个圈,说,就是这么大吧。
因为,建造的时候,肯定没有仔细地测量过——实在是太大了。常家祖祖辈辈传到如今,人口比那时只多不少,可直到现在,内湖以北还是荒地。
一路上连鸟儿好像也不再鸣叫,杨郊踩着墙头,借月色手搭凉篷望远。院墙外是憧憧树影,内是粼粼波光——就是不见人影。他没别的招了,放声大喊:“盛师妹!盛采兰!”
天地空阔,喊声显得尤为单薄,叫人疑心出了十丈外还能否听见。只有明月答以辉映。
背后一行火把迤逦着过来了,也在喊:“梅姑娘!”
小梅也失踪了?杨郊试着回想那小侍女的面貌,却只记得她曾端上茶水。
但是——就像是回应那喊声,在他和火把的中间响起一个女人的歌声——不怪那起夜的女娃,真像是鬼哭,细细尖尖的,拖着长音。
杨郊回身奔向声音来处,火把也围拢过去,终于停在岸边。所有人都向湖心亭上张望着,低声议论。
那座亭子和两岸以游廊相连,下午他们经过时,曾看到檐下挂着横匾,匾上文字磨灭,想来无非是“风月无边”一类。
不过这几年呢,想来常家兄妹两个,都缺点那个文人骚客的情怀,木头的扶栏朽坏了,亭柱上的彩漆也剥落不少。
那个女人就扶着亭柱站着,他认出这姑娘正是小梅,长发披散,衣衫单薄得有些失礼。杨郊分明听到幽幽的歌声,一字一句:“冷翠烛,劳光彩……”
那是前朝诗人的句子,他想不起诗作,却记得寓意不好。
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自己就算站起来走过去,她也不会注意。但他还是猫着腰蹲到游廊旁的草丛里。
“西陵下,风吹雨……”
萦绕在心头的不祥之感越发浓烈,他犹豫着是否要上前。岸边的人群一阵骚动,常暮云在最前头,大步赶来:“搞什么鬼,小梅!快回来!惊动多少人找你!”
小梅浑身一震,乍然抬头,惊惶地望向他。她脸色青白,踉跄着向后倒退。
坏了!
那栏杆还没她腰高!
小梅绊上栏杆,一声不吭地仰天倒下。杨郊飞奔向她,与此同时,对面矮树丛里也窜出一道黑影。但太晚了,小梅栽落水中,杨郊来到亭前,与从对岸赶来的袁惊对视一眼,同时望向一轮轮扩大的水波。
甩掉外袍那刻,他猛地想起——西陵下,风吹雨,那是墓前的悼亡诗!
杨郊跃入水中,听到身侧一声扑通,那是袁惊。虽是三伏天气,深夜的湖水依旧冰冷。随着潜深增加,火光渐渐消失,人的叫嚷声反而传得更远。
见鬼!云霞干嘛把内湖挖得这么深?
他看不到小梅的裙衫,只得停下来,吐出一股气泡。透过气泡他模糊地看到一个人影从身旁掠过,忙抓住它,一起浮上水面。
火光聚集在游廊上,杨郊发现自己和袁惊一左一右抓着小梅的胳膊,常暮云也已赶到,搂住小梅胁下,把这失去意识的姑娘抱上游廊。水中的两人爬上桥面,常暮云将小梅交给身后一人,问杨郊:“杨兄还好?也在找人?”
小梅落水就在面前,他却急着追问这事,尽管常暮云口吻客气,杨郊仍觉出一丝异样,朝他看去。
两人目光一对,还未说话,接过小梅那人忽然大叫道:“她死了!”
袁惊箭步上前,蹲下去试小梅的鼻息,又试心口,冲他们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常暮云呆立当场,杨郊也觉不可置信,同样试过鼻息后才算死心。
但这怎么可能?
从小梅落水到被救上岸,最多只有十息,淹死只鸡需要的时间都比这长。除非……
杨郊碰上袁惊的目光,知道他也在想同一件事。落水前小梅呆板的步态、现在惨白中泛着青紫的脸色……
除非她在下水前就已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