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彦清也有些意外,他见过的贵女多是娴静端庄,像这般泼辣果敢的实属少见。只见那少女教训完无赖,拍了拍手上的灰,理都没理地上哼哼唧唧的公子哥,提起裙摆便要离开,却在抬头时与楼上的苏应中对上了眼。
她微微一怔,随即像是没看见般,转身便走。苏应中却像被勾了魂,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街角,才猛地一拍桌子:“唐掌柜!你可知刚才这小姐是哪家的闺秀?”
唐三刚从楼下看热闹回来,闻言嘿嘿一笑:“您问的是那位揍人的姑娘?那可是咱们京城里有名的‘霸王花’——刑部张尚书家的千金,张菀柔小姐!”
“张菀柔?”苏应中念叨着这个名字,眼睛越来越亮,“刑部张大人的女儿?怪不得功夫这么好,原来是家学渊源!”
旁边的店小二也凑趣道:“可不是嘛!张小姐从小跟着张大人在刑部长大,什么拳术棍棒没学过?刚才那几个是户部侍郎卢知年的三公子,活该被揍!”
苏应中越听越兴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青铜酒盏在木桌上磕出脆响,眸光如星火跳跃着迸出赞叹:“菀彼桑柔,其下侯旬......好一个张菀柔!”他喃喃念着《诗经》里的句子。
苏彦清看着表哥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失笑:“怎么,表哥这是看上人家了?”
苏应中脸色泛红,低头浅笑道;“为兄只是觉得惊奇,如此爽朗灵秀,快意恩仇的女子,比那些只会吟风弄月的闺阁小姐强百倍!”忽而又转移话题道:“你近来手上那几桩案子查得如何?”苏应中执银筷夹起一块红烧鹌鹑时,烛火在他玉冠上跳跃出细碎的光。苏彦清刚要开口,楼下突然传来小二的呵斥声:“去去去!叫花子别在这儿碍眼!”
两人循声望去时,只见楼梯拐角处正蜷着个扎冲天辫的小乞丐——青布褂子上摞着三层补丁,露在外面的手腕爬满灰垢,唯有怀里揣着的素白手帕被护得严严实实,边角绣着的缠枝莲纹在暮色里泛着细微光。
"哪来的叫花子瞎闯!"那孩子被店小二的推搡得趔趄半步,却突然拔高嗓音喊:“是位姑娘让我送的!她说找望月楼的苏少卿!”话音撞在雕花梁柱上,惊得梁间燕子扑棱棱掠过。
苏彦清握着酒盏的手指骤然收紧,青玉扳指硌得指节泛白。他垂眸时瞥见袖口暗纹与帕角莲纹在烛火下交叠成影,忽而扬声冲破满室寂静:"唐掌柜,让他上来。"
木楼梯在小乞丐脚下踩出"咚咚"声响,后跟还沾着泥星子,唐掌柜也跟着跑了上来。苏彦清接过帕子的瞬间,指腹触到丝绸特有的凉滑肌理,鼻尖倏忽萦绕起一缕极淡的徽墨香。
"那姑娘在何处?"碎银落进孩子掌心时,苏彦清留意到他指甲缝里嵌着朱砂色。小乞丐攥着银子原地转了圈,冲天辫扫过雕栏玉砌:"你猜!给了钱就走啦!"话音未落已像个泥猴似的蹿下楼梯,腰间空荡的钱袋在暮色里晃成模糊的黑影,惊得门口铜铃"叮铃"响了半盏茶功夫。
“嘿,这娃儿。”唐掌柜刚想追上去,转念又好奇地笑着问道:“莫非是那晚的姑娘?”
苏应中凑过来看帕子:“那晚的姑娘?谁?这绣工倒是别致,不知是哪家姑娘送的定情信物?”苏彦清没接话,眼底浮过一丝亮色:难道是她?他?只见那帕子中央用月白丝线绣着朵初绽的荷叶,叶茎处针脚略乱,倒像是匆忙赶工的痕迹。他摩挲着荷叶边缘,顿感这荷叶之下必有蹊跷,喉结轻轻滚动了几下,便将帕子悄无声息地折成小块,塞进内衬暗袋,搪塞道:“莫要胡说。”
苏应中看出其神色异常,侧首跟唐掌柜耳语道:“快说说。”
苏彦清白了两人一眼,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桌子道,“不对啊唐三,你方才说那张小姐是哪家的?”
“张小姐?刑部啊——刑部张大人。”掌柜呆愣应道。
“啊?!”两兄弟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