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听见了爆炸声,这和我设想的死亡有些不一样,我以为我们会像在火种提取器范围内一样直接倒地死掉呢。那时我有点疯疯癫癫的了,火种伴侣要死了,谁不会疯呢?而且这种死亡据说是不可逆的,火种被燃烧殆尽,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那个朋友见我没了理智,只好硬生生把我拽走。他变了形,我被卷进了他的货舱里面,他也没来得及收拾好自己在地上掉的东西,我们就一起往外逃。
我这个时候已经知道我的伴侣救不回来了,可还是抱有一丝希望,我们到了人少些的地方,我那个朋友载不动我了,也飞不动了,我们就都保持人形往外逃。我的火种链接有担忧的情绪回馈过来,我的火种伴侣——我的洄光——他虽然处在昏迷之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在感受到我的慌乱和无助后,他还是在担忧我。我却一直逃着,我抛弃了他,所以我一直跑,好像离得远一些就能立马忘记他。
但怎么可能呢?
这个时候大爆炸开始了,从尼昂中心区域开始一圈圈往外爆炸,我们还没有逃出尼昂,也不知道爆炸的范围是多少,更不知道要跑多远才能逃离竞天择那个武器的吸收范围。我的火种链接传来剧痛,然后是剧烈的悲伤,我知道洄光死了,他死之前没有上线,我甚至有些庆幸——不,庆幸的感觉是之后的事情了,庆幸他不需要再受更多的苦——当时我的处理器只剩下痛苦,失去火种伴侣的痛苦。
我走不动路了,我想回去立马与洄光一起死了算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但我那个朋友咬着牙,坚持带着我走。
洄光,他是个老好人,他是我们工厂的工作组长之一,他会把自己的配给分给手下的人,他看不得任何一个人受苦。我的洄光没有了。
抱歉,我有点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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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天士起了身,我意识到这样的讲述对于他来说也颇为残忍,做出决策是一部分,亲自听到决策带来的后果是另一部分。锈池似乎并不知道爆炸不是竞天择的武器引起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补天士,在这种情境下,谁作出选择,谁就必然要背负沉重的代价,在道德和个人感情上,整个决策已经与事件背后的逻辑无关了。我捏了捏补天士的臂甲,他冲我点了点头,便出房间去了。锈池有些意外地看着补天士的背影,“这个小伙子很多愁善感啊,是个很有同理心的机子。”
我点点头,随后便听到外面传来威震天的声音:“你在这里啊,奥利安也和你在一起吗?”
补天士回答了些什么,两人的声音就逐渐远了,我知道我还有一些时间,于是我回头看向锈池,说:“抱歉,请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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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池的话:
我还是有些弄不清你们是来干什么的,不过无所谓了,很少有人愿意听我唠叨这么久。大家总来找我坐一坐,但是不太愿意听我讲话,这些回忆我已经和他们讲过无数次啦。
我刚才讲到哪里了?对,我的朋友拽着我往尼昂外围跑。因为是在主干道上,我们的速度还算来得及。然后我听到嗡嗡的响声,回头看的时候,有个像是力场膜一样的东西把尼昂包裹住了,整个城市的灯光都消失了,只剩下里面爆炸的火光。
我们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原本尼昂有很多高楼,那天过去后,所有的建筑全都炸成了废墟。
后来我听说那个武器没有击发,或许是爆炸有蹊跷吧,我一直没有去探究这个问题,交给那些政治家去掰扯吧,我们这些人活着就不容易了。
尼昂没了,我们变成了游民,我那个朋友劝我去当霸天虎,他自己是打算去青丘碰碰运气的。但我脑子里一直对霸天虎没什么好感,之前有一段时间,尼昂里人人都传霸天虎屠杀了五座城池,一个人都没剩下。我那个朋友没当回事,我胆子不够大,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我谢过了那个朋友,然后在第二天,我又徒步走回了尼昂。
全没有了,尼昂什么都没有了。工厂,住宿区,高楼,连带尼昂城市议会办公厅也炸了个干净,我几乎没有认出自己的家在哪,只能依靠半失灵的导航估摸到大概的位置,我站在那堆废墟里面开始挖,想找到洄光的哪怕一丁点痕迹。普神没给我任何机会,我挖到了断肢,头雕,暴露的处理器,能量液痕迹......没有一个属于洄光。
这时尼昂已经近乎被抛弃了,一个死城,有谁愿意要呢?可我不愿意离开,我在没被完全摧毁的建筑里凑活了很久,没有人来救灾什么的,我们严格意义上还是归旧议会管,但旧议会把尼昂扔了。后来是新汽车人,也就是擎天柱那一批人派了人手过来,把废墟清理了一部分出来,给了一些物资,让在这里无处可去的人勉强可以过活。在清理出废墟后,空地上曾长出过大片的火种花,我不知道哪片花丛是洄光变成的,再去看时,火种花也被踩进了地里,上面盖了些遮挡酸雨的房屋。
尼昂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霸天虎也来过,他们似乎对占领这里不太感兴趣,我以为他们会把我们剩下的物资都抢走。
他们没有这么做,我看到有一些霸天虎在没清理干净的废墟前站了很久,凑近后才听到他们在说,尼昂的人是为了霸天虎而死的。第二天霸天虎走后,原本没人清理的地方被清理了一遍,又多出不少能用作安排流浪者的空地来。
那时我对霸天虎的印象才有了一点改观,但不足以让我感激他们或是加入他们。那时我已经开始尝试组织起剩下的居民,看能不能重建尼昂。我们都是最普通的流水线工人,我们知道建筑材料是怎么生产的,却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些材料变成建筑。空地变得很紧张,还好,初期在尼昂的都是原本的尼昂居民,没有什么很严重的冲突,日子过得很紧张,但也还说得过去。
功能主义被消灭掉了,大部分人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当然,我不是在怀念从前的日子。我算是比较幸运的,洄光是个乐意给别人帮个忙的人,他让我也成为了这样的人。我从一个普通的工人一变成为了尼昂的负责人,一个老好人,我有好几次饿到没法动弹,但他们不让我像洄光一样自我下线节省能量,总要给我省出一点能量块来。
我负责的区域里面有很多人都认识洄光,大家看着我的样子就好像在看洄光,我想这也挺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