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浓稠,灯火凋零。
孤零零的船只在岸边停靠许久,海水平静无波,周遭唯有虫鸣。
“什么时候走啊?”船头上的人勾头向下看来。
蹲在岸上举着烟枪的船主吐出一口白烟,裹紧衣服,道:“抽完这儿的,不着急,看看还能不能再搭几个。”
话毕,远处出现莹莹一点光亮,待慢慢近了,方看清是个提着灯的姑娘,相貌妍丽,温声细语问他还搭不搭人,最后一口烟吸进肺部,船主抖抖烟灰站起身,道:“正好要走,姑娘上船吧,要到哪儿?江洄吗?”
姑娘提着裙摆登上这艘夜行船,道:“武神岛。”
船主指挥着人开船,沿走过无数遍的航线缓缓驶离蓬莱岛,听她这么说不由唏嘘道:“武神岛可不是夜里的好去处啊,那儿闹鬼啊,可不太平。”
“闹鬼?”
“是啊,可严重了,这一到夜里啊就总能听到大刀劈砍的声音,还有跑马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凭空多出来了几千人一样,更有人在进山祭拜的时候捡到了刀剑金器,总之什么怪事都有,原来岛上的人都陆陆续续搬走了,留下的都是些胆大不怕死的,是什么时候开始来着?大前年还是前前年……唉,也不知道为什么,分明岛上供了那么大一座武神像,反而不太平,真是奇了怪了。”
姑娘听出些意思来,不怕,反而轻轻笑了,“兴许是武神显灵,他生前带的军队到了地底下还跟着他冲锋陷阵也犹未可知。”
不知是不是夜里借了风的缘由,总觉得这段路程十分短暂,在武神岛下船时,船主特意嘱咐好几句。
循着之前的记忆,沈良时提着灯孤身步入山林,此时已近子时末,整个岛上万籁俱静,山脚的农户都熄了灯,黑漆漆一片,一路上唯有灯火、月光、萤虫做伴。
夜间的山路不比白日,进了密林后更加崎岖难行,花了小半个时辰,沈良时才看到那座顶天立地的雕像,蜡烛一明一熄,巨大的雕像在夜里看去不似白日的威严,反而变得骇人。
沈良时往前走了几步,直到能看到雕像的脸,见他怒目抿唇而视,心底的惶然愈发加重。她掏出怀中的火折子点亮熄灭的蜡烛,站在阴影中高举着手中的灯笼看去,雕像手中持剑,剑名“齐峦”。
将这两个字在心中反复过了几遍,沈良时放下手转步走向雕像背后,手沿着粗糙的底座摩挲。雕像背后空间富足,但昏暗难以视物,她用力跺了跺脚下,地面发出实心的响声,走过一圈也并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地方。
沈良时双眉微皱,从袖中抽出一张帛书,摊开在供桌上借着烛火翻看。烛火跳跃,融化的蜡顺着烛身滚下,翻阅无果后她不由走了神。
一阵风吹来,蜡烛双双熄灭,沈良时心底一惊,警惕地看了一圈四周,见林中没有任何动静又暂时放下心来。风一直不停,再点上也会被吹灭,沈良时索性不点,捋开脸侧碎发,垂眼看向新鲜的贡品。
供桌上有一个香炉,一对蜡烛,三碟贡品,橘子、饴糖、甜酥,还有一盏冷酒。
沈良时飞快地眨了一下眼,伸手去拿装有甜酥的碟子,岂料这白瓷碟竟是被固定在供桌上的,再用力也只能将其转动方向。
随着碟子被转动,沉闷的响声从右侧传来,沈良时提起灯笼上前查看,一个半丈高的洞口出现在石壁之后,她将灯笼伸进里面,一条狭窄、看不见尽头的陡峭石梯向下通去,看磨损程度,经常有人使用。
沈良时弯腰往里走去,刚迈下一个台阶,石门轰然落下,她另一手伸到背后取下中宵紧握在手,缓缓往下走去。
两侧墙壁并未经过打磨,还有不少凸起,好几次撞到沈良时的手臂,不断往下的台阶越来越陡峭,沈良时在心底默默数着走过多少阶,直到后面她甚至要先蹲下伸脚才能够到下一阶。
“三百六十七阶。”沈良时心中跳下最后一个台阶,心中暗道:“前路平坦,看来已经到底了。”
随着在黑暗中待的时间越来越久,她能感觉到空气逐渐减少,沈良时深深呼吸了一下,打算继续往前走,突然听到一阵闷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正是先前石门开合的声音。
石门后只有一条路,无人出去,那就是有人进来了。
此时到了一条甬道,如果那个人追上来,根本没有藏身之地,沈良时顾不上心底发毛,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甬道两侧墙上每个一段距离就插有未点燃的火把,沈良时摸了摸,上面还有没燃烧完的火油,应该熄灭没多久,这条甬道并非直直通往前方,反而左歪右拐好几次,途中还设有不一的岔路口,又行进了半刻钟,再一个岔口出现,两条道一直行一右拐。
沈良时脚尖踢到不知是什么东西,嘀哩咕噜地滚出去一圈,她弯身看去,只见是一节白森森的人骨,吓得她一连倒退好几步撞在墙上,她咬住指节强忍着没喊出声来,背过身抽出袖中的帛书,对照后又收进袖中。
虽不知身后那人何时会追上来,但她隐隐能感觉到那个人一直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跟着她,远了就紧赶两步追上,近了又故意放慢脚步,跟鬼似的缠上了。
沈良时咬着牙用中宵将那截白骨拨到直道中间,随后大叫一声,将灯笼扔进旁边岔路,自己一转身沿着这条路跑了。
她跑出去几步后便紧贴墙蹲下,屏息留神身后,能听到后面那人在听到她的叫声后明显加快脚步追来,但没一会儿脚步声又渐远,应该是往另一条道追去了。
沈良时这才放下心来,起身拍拍衣摆继续向前走。又拐过一个弯,终于有一丝光亮出现在前方,她不由加快脚步,但同时也将中宵握得更紧,谨慎起来。
渐行渐近,渐近渐明,一丝光亮扩大为一室光亮。
沈良时心如擂鼓,随着甬道到了尽头,光亮之下更是别有洞天,她弯腰钻出甬道,踏上一条挂在半空的走廊,走廊之下是一个约百丈长宽的空地,东西侧各建有两排四层房屋,南侧堆摞着不少箱子,有几个打开的,里面赫然躺着长剑砍刀、盾牌黑甲,在火把映照下寒光阵阵,北侧则是训练常用上的木具。
沈良时难以置信地抓住栏杆,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兵器。
这俨然是一个像模像样的营地,营地中此时尚有两队人马来回巡逻,领头的正是那日在田间耕种的其中两人。
沈良时往后退开些,确保巡逻队伍看不到她后抬眼向那些二层房屋看去。
每一间房屋大约能容纳八人,一层三十间,如果每一间都住满,这个营地里大概有三千多人,再加上外面的农户,至少四千人。
一个令人骇然的数字。
有人踩上木廊发出“吱呀”声。
“这么晚一个人来这儿不害怕吗?”另一道声音似是贴着沈良时的后脑传来,让人后颈一凉,更凉的是来人捂住她嘴的手,如同传闻中的鬼魅,无声无息就能取人性命,“小师妹?”
与此同时,下面巡逻队伍立即高声大喝:“谁在那儿?!”
紧接着就是拉弓搭箭的声音。
戚溯探出头去招招手,“是我。”
巡逻队伍立即松了一口气,不满道:“大半夜的你来干嘛?”
“东西落这儿了,来取不行啊?”
两边说了几句,便直接告别,戚溯带着沈良时退到甬道中,直到确保营地那边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他才松手,沈良时立即远离他好几步,他取出火折子点亮墙上的火把,“嗤”一声,两个火把在他们中间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