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辕喃喃道:“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
“凄凉萧瑟之语,不好。”林似扯着弓弦瞄准天边,弹出一声轻响,“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亦要有大弓相伴。”
崔辕拊掌,连夸几个“好”字,道:“林姑娘豪言壮志,巾帼不让须眉!”
林似收起弓,手搭在眉间看向远处,兴致盎然地扯住沈良时的手,还不忘吆喝上崔辕、崔辙,“那边有人在玩蹴鞠诶,我们也去啊!”
天色渐晚,薄云轻拢,前殿觥筹交错间,得以瞥见一抹月色,蓬莱仙身居高位,应付四面八方的来客,难免力不从心。
戚涯膝行上前为他添了一杯果饮,低声道:“师父,不如弟子扶您去偏殿歇息片刻?”
还不待蓬莱仙回答,摇摇晃晃的宾客从坐席间站起身,踉跄登上玉阶,杯中酒撒了一半,来到近前囫囵道:“今日庆典,有幸得见蓬莱仙子,在下敬蓬莱仙一杯。”
支着额的蓬莱仙尚未睁眼,便感觉一片轻薄的布料划过他的手背,来人戏谑又随意道:“仙子?何处有仙子?”
蓬莱仙掀起眼帘,只见凭空消失了半日的戚溯,松松垮垮披着弟子衣袍,挨着他的条案坐下,手肘搭在案上接过那杯酒,道:“看来前辈是喝多了,眼花了,错将我师父认成仙人了。”
席间传来笑声,戚溯摆摆手示意将人扶回去,他借着这杯酒起身,遥遥敬向下方一侧的林双。
“这酒当敬江南堂一杯,平乱之功,无人不知,此番江南堂为人臣子,得朝廷赏赐,以后和我们只怕是坐不到一桌了,不知道这杯酒林姑娘还肯不肯赏脸?”
打趣嬉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从酒色中抽出神来看向林双,借着杯盏掩饰眼中的算计与猜疑。
朝廷封赏的圣旨一道接一道,虽然都是些金银和夸赞慰问之词,但在外人看来,无不是江南堂与朝廷的关系再进一步。
皇帝忌惮门派之间往来甚密,自然也知江湖中忌惮有人与皇权挂上勾,这次倒是让江南堂出力不讨好。
林双斟了杯酒站起身,回敬戚溯,饮得干脆利落,将酒盏倒扣过来给众人看,一滴不剩。
“倭寇之乱,当属人祸,无论落在谁家,想必在座诸位都不会袖手旁观,若出力为一方百姓谋求安定就是你所谓的‘为人臣子’,那我无话可说。”
“再者,席间不乏这些年来或多或少出过力的门派,此话一出,是怪我们江南堂占尽功劳,还是怪难不从各地发,好让大家都有机会立平乱之功?”
先前试探的目光收回去不少,埋首于案上,不敢窥探,林双心中好笑。
“我瞧着不止别人喝多了,蓬莱仙的弟子也是不胜酒力。”
戚溯扯着唇笑了一声,自顾将酒喝完,没正形道:“是我酒后胡言,小师妹莫怪,我再罚三杯算作赔罪了。”
沉静须臾,席间又恢复原样。
崔子毅倾身宽慰林双几句,“蓬莱仙的这个弟子惯是如此,散漫无度,不修边幅,你不必与他计较。”
见林双面色缓和,不似要发作的样子,陆续有人端着酒到她案前,壮着胆子说几句好话,也难得遇上林双好说话的时候,竟一一接了。
酒又过几巡,蓬莱仙由弟子搀扶着到殿后去稍作歇息,戚涯与戚溯同桌而坐,此时埋怨道:“师兄,你太失礼了,江南堂出于大义,你怎能说这样的话?”
“谁让她跟师父告我的状,我就是看她不顺眼,给她找些不痛快罢了。”戚溯不甚在意地晃着酒壶,眼看下面的林双与身旁人耳语几句后悄声离席,他拍拍戚涯的肩,借力起身,懒散道:“你就别□□的心了,我去醒醒酒。”
初春寒夜,疏星淡月,山上弄盏传杯,山脚灯火游龙、笙歌鼎沸。
篝火烧得旺盛,火光映照着围坐在旁的少年少女们,彩羽扎成的毽子从篝火上方飞过,被火燎黑了一个角,砸在林似身上,她捡起来理了理,大声道:“你有病吧,踢进火里烧了玩什么?!”
崔辕抓抓后脑勺,“烧到了吗?我以为能飞过去呢!”
“烧坏了再扎一个,还能玩。”崔辙将脚边烧了一半的木头踢进火中,道:“传给我传给我!”
毽子从篝火上方越飞越矮,原本只是被燎黑的一个角,到最后直接变成了独毛将军,被一脚踢到外围去,在草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几圈。外围坐着闲聊的少年嫌弃他们几个人反复踢出界,即便说尽好话也不愿意帮他们捡回了。
几人为了谁挪动几步拌起嘴时,一双皂靴将独毛毽子又踢飞出去。
“哟,谁家鸡毛掸子掉毛在这儿了?”
现下好了,他们将炮火统一对向来人。
林似没好气地叉着腰,“我说你这人走路都不看路吗?踢坏了你赔啊?”
戚溯耸耸肩,道:“我找个鸡毛掸子给你拔一根?”
林似秀眉竖起,“还不捡回来?”
“这是谁的毽子,这么寒酸。”从另一边而来的林双用脚尖拨了拨地上的毽子。
沈良时从篝火后探出头来,“我们的,快捡一下,等着玩呢!”
不待林双弯腰伸手,另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捡起,几乎是风一样刮过去,捧到沈良时面前,谄媚道:“小师妹,给你,不然再给你买一个新的?”
林双在几人的瞠目结舌中含蓄地翻了个白眼。
那个独毛的毽子被踢进火中烧成灰烬,彻底玩不了,失了兴致的人围着篝火坐下。
身着长裙的姑娘们拉着手开始跳舞,对面有人唱起当地民歌,有人不知从何处抱来个鼓乱敲一通。
“敲的什么,难听死了。”戚溯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将鼓接过来,和着歌声敲击鼓面。
沈良时捧着花瓣从后面绕出来,轻轻一吹,花瓣如雨般落在林双头顶,在火光中模糊她的视线。
林双拂去落在鼻梁上的花瓣,待沈良时抓着她的肩凑到脸边来时,将花瓣按压在她的额心,“桃花面。”
“你喝酒了?”沈良时嗅着她肩头的布料,道:“喝了不少,看样子是应付不了躲到这儿来了。”
林双佯装无奈,偏头靠着她,“是啊,贵妃不在,我让人好生欺负了一顿。”
沈良时好笑地搂着她,哄孩子似地拍拍背,问:“这么惨啊,那待会儿你指给我看都有谁,我帮你揍他好不好?”
林双好字还没说出口,林似从人群中脱出身来拽住沈良时。
“来跳舞啊良时姐,他们给编花环呢!”
林双只能坐直身放她去玩,二人拉着手钻入队伍中,围着篝火学着当地人跳起舞,几个少女拿着编好的花环戴在她们头上,鼓声咚咚不停,还有嘹亮的歌声,高低不一的欢笑声、木头燃烧的噼啪声,吵闹又暖融融的。
明月停辉,浮云驻影。
戚溯从间隙中抽出空来,对身旁的林双唾弃:“告状精!”
林双充耳不闻,目光穿梭在在旋转的人群中,手中暗暗拢力,于无声中拍向树林。
花海叠波,春风慢送,一场雨下到这边,万千花瓣翩然而落,在欢呼声中,和月光、火光一齐落在她们的裙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