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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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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景一:惊艳亮相

时针,不疾不徐地,终于指向了周三的午后。阳光,此刻不再是清晨那种锐利的白,而是化作了流淌的、温暖的金色液浆,慷慨地泼洒、浸润着整个校园,将一砖一瓦都染上慵懒而辉煌的色泽。文化节正式开幕前的最后那份独特的躁动与几乎按捺不住的期待,如同低频的共振,在空气里嗡嗡作响,无声地撩拨着每一根年轻的神经。教学楼的廊道,此刻成了信息高速公路与情绪的河流交汇之所,脚步声杂沓纷乱,轻快得如同骤雨敲打芭蕉,其间夹杂着压低了嗓门的窃窃私语和如同气泡般破灭的、零星却清脆的笑声。

而那间平日里略显冷清的话剧社排练室,俨然已是这场预热风暴绝对的中心眼,吸引着四面八方的目光与议论。门扉如同虚设,窗棂更像是画框,框住了一张张探头探脑、写满好奇与探究的面孔,如同蜜蜂本能地被最馥郁芬芳的花蕊所吸引,发出持续不断的、兴奋的嗡嗡声。连续两日近乎疯狂的加压排练,已将曹禺先生那部不朽名作《雷雨》的首次连排,推向了一个万众瞩目的沸点。而张甯,这位在危急关头被强行推上舞台的“天降奇兵”,此刻,正无可避免地,即将暴露在所有人审视、探究,乃至评判的目光洪流之下。

排练室附属的那间化妆间,空间逼仄得几乎令人窒息。墙角随意堆叠着积满灰尘的旧道具箱,散发出一种混合了樟脑丸、霉变布料与廉价油彩的复杂气味。空气中,那股属于粉底、定妆喷雾与廉价发胶特有的、甜腻到发齁的气息更是无孔不入,蛮横地占据着每一寸空间。那位身形微胖、穿着一件色彩鲜艳得近乎俗气花衬衫的中年化妆老师,正挥舞着她的“魔法棒”——一支支长短不一的化妆刷,手指灵巧得如同穿花蝴蝶,又精准得好似外科医生,在张甯那张素净得如同一张白纸的脸上细细描摹、涂抹。她时不时地凑近,又退远,举着那支沾满颜料的化妆刷,眼神专注得仿佛不是在化妆,而是在修复一件稀世的古董瓷器,嘴里更是抑制不住地、连连发出啧啧的惊叹,声调夸张得如同咏叹调:“我的老天!这孩子…这底子…啧啧啧…简直了!活脱脱就是老天爷赏饭吃啊!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了吧!”她的嗓音尖锐而高亢,充满了戏剧化的夸张成分,手中的粉扑如同温柔的鼓槌,有节奏地、轻轻拍打着张甯的脸颊,为她敷上一层薄如蝉翼、却又仿佛能隔绝一切的粉底。

张甯端坐于那面布满模糊指印的化妆镜前,脊背下意识地挺得笔直,如同即将上战场的士兵。身上那件临时借来的、尺寸并非完全合身的墨绿色旗袍,质地是带着些微光泽的丝绸,紧紧包裹着她尚未完全长开的、带着少女青涩感的清瘦身形,不动声色地勾勒出一种超越年龄的、如同青竹般挺拔而优雅的线条。她的那件标志性的白衬衫早已被替换下来,此刻的她,仿佛被强行塞进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华丽却束缚的躯壳。化妆师的手,此刻正在为她精心雕琢一个属于“繁漪”的灵魂面具。眉形被修饰得细长而微微上挑,如同烟雨朦胧中远山的黛色剪影,透着一股冷冽的、不容侵犯的距离感与深藏的凌厉;眼角处,精心晕染开一抹极淡的胭脂红,如同不慎溅落的血珠,又似即将燃尽的灰烬里最后一星顽固的火光,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三分不易察觉的妩媚,与七分浸入骨髓的哀怨;唇瓣则被涂上了一种近似于陈年朱砂的暗红色,饱满,却并不张扬,艳丽中潜藏着压抑,像一朵在幽暗角落里,渴望绽放却又惧怕阳光的、濒临枯萎的玫瑰。原本随意披散的长发,此刻被一丝不苟地挽成一个温婉却略显刻板的低髻,只有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被刻意地、带着某种慵懒风情地垂落在耳际鬓边,随着灯光下她细微的晃动,轻轻摇曳,平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那个特定年代的风韵。

“好了!完美!”化妆老师终于满意地后退一步,双手如同检阅作品般叉在腰间,语气里充满了功德圆满的骄傲与不容置疑的权威,“张甯同学,来,抬头,好好看看镜子里的你自己!这…这哪里还是个普普通通的高中女学生?这分明就是直接从老上海那些顶级戏院的台柱子堆里走下来的、光芒万丈的名角儿!”她的声音洪亮得如同敲响的铜锣,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布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艺术品的诞生,手指激动地指向镜子,催促着一直垂眸敛目的张甯,去直面这惊人的蜕变。

张甯闻言,这才仿佛从一种抽离的状态中回过神,迟疑地、缓缓地抬起眼帘。当她的目光与镜中那个既熟悉又全然陌生的影像相遇时,呼吸,不受控制地,猛地一滞。镜子里的人,是她,又仿佛不是她。清丽的五官轮廓依旧,却仿佛被一种强大的、属于戏剧舞台的魔法光晕所笼罩、所重塑,散发出一种她自己从未意识到的、摄人心魄的光彩。那双平日里总是闪烁着冷静、理智甚至带着点嘲弄光芒的眼眸,此刻,却如同被注入了深沉的墨色,盛满了属于繁漪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哀愁、不甘与近乎绝望的倔强;唇角那微妙的弧度,也不再是惯常的戏谑与疏离,而是紧抿着,藏匿着无声的控诉与即将爆发的、毁灭性的风暴。她彻底怔住了,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离,悬浮在半空中,俯视着镜中那个令人惊艳的陌生人。指尖无意识地、带着探索的意味,轻轻抚上自己冰凉光滑的脸颊,那触感陌生而细腻,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这张刚刚被赋予了新灵魂的面具的真实性。心跳,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漏掉了至关重要的一拍。一个极其陌生的、甚至让她感到恐慌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这…真的是我吗?

她从未…或者说,刻意地避免去正视自己的容貌。在她过往的人生信条里,知识是她最信赖的铠甲,毒舌是她最擅长的武器,聪明的大脑是她引以为傲的资本。而那张被旁人偶尔称赞的脸,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具可有可无、甚至偶尔会带来不必要麻烦的皮囊,远不如解开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或是在辩论中驳倒对手来得更有成就感。然而此刻,镜中那个女子,却像一柄被精心擦拭、骤然从厚重鞘中拔出的细剑,寒光凛冽,锋芒毕露,那锐利的光芒,竟让她自己的心头,也感到一阵微麻的刺痛。她听见自己用一种近乎梦呓的、难以置信的音调低语:“原来…我…也可以是这样子的…” 嗓音轻柔得如同拂过窗纱的微风,却清晰地泄露出了一丝连她自己都始料未及的、柔软的惊叹与茫然。

那位花衬衫如同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早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几乎是撞开门冲了出去,迫不及待地要去向最高指挥官报喜。她的声音如同失控的连珠炮,隔着走廊都能听到:“老王!王老师!你快来看!快来看啊!那孩子…张甯…我的天哪…简直…简直绝了!!” 声音高亢得近乎破音,双手在空中兴奋地比划着,差点撞翻了门边立着的一把绘着仕女图的陈旧道具扇子。

顾问老师被她连珠炮般的惊叹裹挟着,快步赶来。她是一位气质干练、眼神锐利的中年女性,平日里总是冷静而专业。然而,当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化妆间木门,目光精准地锁定在已然起身、正略显局促地站在镜前的张甯身上时,也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瞬间怔在了原地。她习惯性地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里,充满了专业人士发现稀世珍宝时的那种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激动。“我的天…张甯…你…”她似乎一时词穷,顿了顿才找到合适的措辞,“你这感觉…这韵味…简直了!我说什么来着?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就是为繁漪这个角色而生的!这妆容,这身段,这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清冷又倔强的气质…啧啧,往台上一站,定海神针一般!谁还会在意你台词到底背得熟不熟练?!” 她的嗓音虽然比化妆师低缓沉稳,但那份发自内心的激赏与肯定,却如同无形的勋章,重重地授予了张甯。她的手指,带着专业的审视,轻轻拈起旗袍裙摆的一角,感受着那丝绸的质感,眼神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属于行家的兴奋光芒。

张甯被这接二连三的、几乎是夸张的赞誉捧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被架在火上烤一般。她习惯性地想用毒舌来武装自己,唇角勾起一抹略显僵硬的自嘲笑容,试图用玩笑来化解这份突如其来的、让她无所适从的关注,语气里带着刻意营造的戏谑与疏离:“王老师,您可千万别再捧杀我了。我连舞台的左右都还分不清呢,您就不怕我待会儿一紧张,直接砸了场子。” 她的嗓音如同碎冰撞击玻璃,清脆,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戒备与紧张。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旗袍光滑冰凉的丝绸面料,试图借此来掩饰内心深处那份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局促与不安。

顾问老师却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脸上洋溢着强大的自信,语气更是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鼓励:“砸不了!绝对砸不了!相信我,更要相信你自己的潜力!就你现在这副模样,站那儿就是戏!走!别在这儿耗着了,赶紧去排练场,让大家伙儿都惊艳一下!让他们看看咱们秘密武器的威力!”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昂扬的斗志,像一位即将率领奇兵、奔赴决胜战场的将军,不由分说地轻轻拉起张甯的手腕,就往外走去。

场景二:舞台初啼

与此同时,化妆间外早已是人声鼎沸,喧嚣震天。“走,去看张甯彩排了!”“啊?谁?”“就是那个毒舌学霸,演繁漪的!” 学生们像迁徙的鸟群,蜂拥而至,将排练场的门窗堵得水泄不通。木门在推搡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窗户被强行推开一道道缝隙,缝隙里塞满了一颗颗好奇的脑袋,一层叠着一层,密密麻麻,如同正在努力呼吸的、巨大的蜂巢截面。几个个子稍矮的男生急得直踮脚;女生们则交头接耳,挤眉弄眼,兴奋的低语声如同涨潮时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充满了对即将上演的好戏的无限期待:“她真能演戏吗?平时看着冷冰冰的!”“听说美得不行!”“快看快看!她出来了!”

当张甯终于深吸一口气,迈出化妆间时,身上那袭墨绿色的旗袍仿佛有了生命,随着她的步履轻轻摇曳,荡漾出层层叠叠的、如同水波般的光影。她走得有些僵硬,带着初次穿高跟鞋般的小心翼翼与生涩,像一株刚刚从幽暗角落移栽到阳光下的、极其珍稀的墨色玉兰,在众目睽睽之下,紧张地、试探地舒展着花瓣。心脏,在她胸腔里如同被困的野兽般疯狂擂动,咚咚作响,几乎要跳出喉咙眼;喉咙干涩发紧,像被撒了一把粗粝的沙子,连吞咽口水都觉得困难。她强迫自己抬起头,目光飞快地扫过眼前那片黑压压的、充满了各种复杂情绪的人群,试图在那片喧嚣的海洋中,寻找到哪怕一丝熟悉的、能够让她稍感心安的锚点。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死死地攥住了旗袍腰侧的一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几乎要将那柔滑的丝绸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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