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为什么总爱在不能多嘴的时候多嘴呢?她却又偏偏是好心,你又不能苛责她。
方进道:“我大哥在后颈左边有一个椭圆嫣红胎记,香帅若是找到他,一定要让大哥快回来。”
夜,花灯已上。
楚留香猫一般从房间里钻了出来,融入了夜色。
大家都已经吃过寿面,楚留香已经和柳老爷见过面,把手相谈甚欢,奇怪的是,柳老爷丝毫未提密帖之事,正因如此,楚留香愈加的好奇。
柳府,楚留香熟悉的就像自家后花园,他绕过三重院落,穿过十八个房间,在风波堂后轻轻的落了下来,他落地的声音比一片叶子更轻,他相信,不会有一个人听到他的脚步声。
但偏偏就有人听到了。
一个女孩子“啊”的一声,小小的叫了一声。
这个女孩子刚好经过这里,刚好看到楚留香落了下来。
然后楚留香便擒住了她的手腕,他笑了笑,道:“好姑娘,你什么都没有看到,对不对?”他笑着,却有些吃惊,这女孩子看起来是柳府的婢女,不会超过十六岁,怎么会有这么深厚的内力?扣在掌内的腕力,实在不容小觑。
若是柳府人人有此等功力,也无怪乎山西会在柳老爷的控制之下平稳安乐。
那女孩子眨着大眼,道:“你再不放手,我就要叫了。”
楚留香道:“我放手你便不叫了么?”
女孩子瞪他,“你可以试试看。”她虽然瞪着人,眼中却是调皮之色,十分可爱。
楚留香笑了一声,微微松了手,弗松手,那女孩子便拧身往后一跃,已在三丈开外,朝他做了个鬼脸,竟然扭身跑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了笑,悄无声息的滑入了风波堂的大梁。
风波堂本是柳府的议事之所,这里已经有很多人,在座个个江湖有名,有些甚至是十分了不得的人物。奇怪的是人虽多,却安静如死,若非各有心事有重大事,让这些人乖乖坐着不说话简直是要他们的命。
柳老爷正在首座,他微微低着头,安静的坐着,这个爱笑、爱喝酒、爱交朋友的英雄,此时在灯光下,看起来竟有苍老之状。
柳府一向待客周到,有柳老爷的地方从来不会没有酒的,此时这里不仅没有酒,甚至连茶水都没有。
脚步声近,柳四快步进门,柳二沉默的跟在他身后,远远的坐在了灯光昏暗的角落。
柳四凑近柳老爷,低声道:“周围已经探查完毕,不会有任何人靠近这里。”他站在柳老爷身后,正好在楚留香之下。
柳老爷终于抬起了头,他的面孔很平静,又黑又长又直的胡子因为紧绷,微微的颤抖的,他的眼睛从左边第一个坐着的人开始,一个一个划过在场之人,落在最后一人身上,在场之人有的已经抬起了头,他们眼中,有着和柳老爷一样的悲愤,痛苦。
柳老爷忽然站起身,忽然朝众人一礼行下,缓缓开口,“我对不起大家。”
众人不由骚动,坐得近的人赶忙来扶,齐齐开口,“这事不关柳老爷子……”,“柳老爷子的礼我等如何受得……”之类,虽然众人不知他什么意思,但柳老爷在江湖中的地位赫赫,谁能当得起他这一礼?
柳老爷站直身体,满脸内疚, “这件事虽然不是我所为,但我若能及时阻止,或许不会到如此境地。”灯光下,依稀看着,他头上已经有了白发。
柳四扶着他坐下,道:“爹爹,让我来说。”
他资历虽然很浅,但此事与在座诸人攸息相关,没有人有异议。
柳四道:“这事需得从年初说起,诸位想必已经知道,在今年二月份,江湖上忽然有传言,山西以北乌蒙山中藏有异宝,虽然大多数江湖豪杰知道这属无稽之言,不过空穴来风,大家也都眼明心亮,不会被宝物所诱惑,但此流言毕竟关乎山西,家父甚为担忧,遂遣人前往打探,希望从根头杜绝流言,家兄柳大武艺勉强得江湖朋友称道,家兄柳三钻研奇门遁甲之学多年,二位兄长遂当此重任,谁知他们竟然一去不复返。”
他停顿了一会,年轻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他哽咽道:“诸位朋友都是因为亲友无故失踪才登蓬门,却不知我两位兄长是第一批失踪的人。”
柳老爷低声道:“四儿,别感情用事。”
柳四擦了擦眼睛,继续道:“家兄一直没有消息回馈,家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又遣了人仔细打探,花费了两个月的时间,终于打探到,乌蒙山中有一个极为凶残的族群,他们以人肉为食,却又天生蛮力,武功诡异高强,我们柳家虽然派了很多人前去,皆是铩羽而归,而这个时候,江湖上已经有朋友开始失踪。”
众人唏嘘不能已,难道世界上当真有以人肉为食的人?他们未免太过凶残,太过恶毒,本是同根,奈何相残?
有些人脸色已经变了,这几句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们已经知道。
有人冷哼一声,“柳少公子的意思是失踪之人皆是被蛮夷掳去,却有何凭证?大家皆知,失踪之人无一不是武林大豪,那蛮夷如何强大,难道能在众人毫无所觉的情况下掳了那许多人?”楚留香看去,认得是江南衡阳恒通堡第二把交椅王柏三。
柳四脸色变了变,淡道:“王副堡主问的好,这正是我要说的,试想若一个族类一直以人肉为食,无论其地处多么偏远,诸豪杰总该有所耳闻,这族类却只是近一年来被我等所知,诸位便不觉疑惑么?”顿了顿,续道:“父亲差人查访许久,终有所收获。那蛮夷本来长居深山,危害不过周围几个村落,去年上,却有村人见陌生之人频频出入那蛮夷之处,后来周围村落便不受危害,自那时起,也便是江湖朋友渐渐失踪了。”
王柏三冷笑一声,“陌生之人?那必是查不出此人是谁了,既是陌生之人,自然无从查证。”
柳四看着他,道:“王副堡主若执意不信晚辈,晚辈自是无法,只是刘堡主遭此惨死,尸骨未寒,王副堡主若有其他途径报仇,晚辈自恭祝副堡主凯旋。”
王柏三重重一哼,眼神闪烁,不再说什么。
柳四道:“晚辈自知此言匪夷所思,但事关江湖诸多豪杰,晚辈又怎敢胡诌欺瞒?诸位若当真不信,自去乌蒙山北流云峰附近查探,必有所获,只那蛮夷凶残,又有爪牙助虐,总得当心些的好。”
此言赌气成分颇多,竟是小孩子行径了。
柳老爷斥道:“小子放肆,怎能如此对江湖前辈说话,还不道歉?”
柳四瞟眼房梁,冷笑道:“我柳家不计辛劳,为江湖分忧解难,慷慨赴死,却受人如此怀疑,又是何苦?可也不是人人如爹爹心慈。”
柳老爷一拍椅子扶手,站起怒道:“放肆,还不住口?”
柳四一惊,方低头不语。
经此一闹,有人便怪王柏三多话胡乱猜疑,鼓噪一阵,“玉笛金剑”夏侯伤打个哈哈,笑道:“王堡主救人心切,少公子也是少年心性,柳老看愚某薄面,切莫动怒为甚。”
柳老爷叹息一声,“夏侯兄言重,小儿多有冲撞,还望在座各位莫上心的好。”顿了顿,道:“柳某愚钝,耗神一年也不曾查出那些潜入蛮夷居处之人身份,依其行事而论,柳某揣度,其必为武林中人,其必有不可告人之密谋。”
夏侯伤道:“柳老意思是有人利用蛮夷之人来达成某种目的?”
柳老爷道:“虽不能肯定,但此举范围之大,必非寻仇,只此手段,太过残忍。”他叹息一声,“而且,那密谋必非一人,而是一个组织,一个严密谨慎,行事诡异的组织。”他眼睛灼灼看着众人,“他们多着黑色服饰,夜间行动,每约见一名英雄,必多人群起而攻之,如野兽般,既无言语,也不惧生死,恰其如此,诸多豪杰竟一时难察,失于其手。”
楚留香心中一动,他想起了参王神。
夏侯伤道:“如此说来,他们必是经过严厉训练的死士,他们到底密谋为何?为何至今只是掳人,却不见其他动静?”
柳老爷叹息一声,“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便想着在他动作之前,尽快找出密谋之人,来阻止这场未知的江湖凶杀,是以才冒昧召集各位……”他抬起头,看着众人,“柳某不才,府上已经做了破釜沉舟的准备,定于两日后前往流云峰,在座若有朋友愿同往,到时一同出发便是。”
众人鼓噪,自有各种心思。
柳老爷微微一笑,“此去凶险,生死未知,柳某决不强求,只一人,柳某说不得要求一求的。”他抬起头,笑道:“楚香帅,莫怪柳某事先未言于你,只因……”他的笑容忽然凝住。
梁上空空如也,哪里有人来?
柳四腾身一跃,房梁上没有人,却留了一张纸笺。
柳老爷接过,上面空无一字,只有淡淡郁金香香气。
楚留香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