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是谁,他已经管不了。
已经有人扑了过来。
李寻欢转了转手中小刀,笑道:“丁行空,在一决生死之前,你我做个交易可好?”
这人赫然便是丁行空。
也只能是丁行空。
他名满江湖之时,便以轻功卓越与一套销魂掌煞人夺命称著,他的轻功或许还比不过楚留香,却早已经超出江湖一流高手水平,也只有他,能那么快的突破楚留香的防线,进攻过来。
虽然此战他们似乎已经必胜,但若说丁行空心中不忌惮,那也是欺人。
李寻欢这个人有多可恶,他本早已该死,他本有多次徘徊生死边缘,但他毕竟现在还活着。
丁行空右手衣袖纹风不动,左掌在空中一绕,一个完美弧度,定在身前,风度翩翩,他冷笑道:“将死之人,我何必与你啰嗦?”
李寻欢淡淡道:“你那么确定有把握杀了我?你若这么认为,为何还不动手?”
丁行空脸色阴晴不定,终是仰天打了个哈哈,道:“你要谈什么?”
李寻欢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我本还有一个交易,你收了我的钱,却没有把刘破冰给我找来,你便欠我一个人情。”
刘破冰已经回来,却不是通过丁行空的手。
那个交易也算是李寻欢半强迫,但江湖之中,最重信义,丁行空即未拒绝,便是答应,答应而没有做到,便是失约。
丁行空虽然对李寻欢恨之入骨,但他已经做了八年镖局生意,若说失约,总有些难堪。
他冷哼一声,“片面之语,岂可当真?李寻欢,若想凭此让我放过你,哼,我劝你还是别做白日梦的好。”
李寻欢道:“我从来不白日做梦,我也从来不是个爱斤斤计较的人,你虽然失约与我,我也决定不再计较,只不过当下这个合约,你还是遵守的好。”
丁行空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李寻欢知他只能答应,遂一笑,扬声道:“你们只不过为了来报仇,又为何一直与一个不相干的人缠斗?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十招,你们可以一起上,如果十招之内杀了我,此事便罢,如果不能,还是速速退去,别再丢人的好。”
那些人手脚当真慢了下来,楚留香虽然受了内伤,虽然以一敌多,却也当真不好对付,这个提议,至少可以抛开楚留香不提。
楚留香得以空隙,心中只是气急,口上却笑,“李兄可当真自私的紧,你爱打赌爱打架是你的事,怎么来阻我打架兴致?我已许久不曾活动筋骨,有此机会,你可莫与我抢。”
说话间,手中丝毫不慢,那些稍微松懈之人登时被他逼的手忙脚乱,再也分不了神。
李寻欢暗叹一声,不再管他,只是手中小刀一横,这一刀,少去内力辅佐,到底有多少力道他已经不能确定,他只希望,丁行空可以再靠近些。
丁行空立掌如刀,在胸前虚虚一划,排山倒海般的力道推来,李寻欢的小刀已经飞出,银光穿过空气,他却忽然瞳孔收缩。
他忽然看见,丁行空一直不移不动的右手,闪电般击了过来,那本该是两根手指的地方,忽然多出了一柄金钩。
这柄金钩,已经钩到了他胸前。
他似乎只有一条死路可走。
异动,在一瞬间发生。
这本是电光石火瞬间,忽然有人便冲进了两人中间,忽然便扑倒了李寻欢。
丁行空马上要钩住李寻欢心脏的金钩,忽然插入这人后背。
李寻欢的两只手剧烈颤抖起来,他感觉眼前一阵白光,脑中一片空白。
这个人,赫然便是刘破冰。
那一钩,无论是谁,都已经活不了。
没有人能形容李寻欢那柄小刀的速度,丁行空也不能,他只知道,在他的金钩钩进皮肉之前,他便觉得不能呼吸,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他的左手已经掩上了他的喉咙,他的喉咙里正“格格”作响,鲜血从他的指缝流了出来。
他忽然拔回了右手金钩,刘破冰身体剧烈颤抖一下,重新伏到李寻欢身上,那金光闪闪的金钩上钩着一大块血肉模糊,刘破冰的身上忽然多出了一个大洞。
他忽然左手拔出了喉咙里的小刀,他仰天狂吼一声,身体仰面缓缓倒下。
这一声狂吼,只震得房梁之上灰尘飞起两层,却有更大一声怒吼压过了他,铁传甲早红了眼,李寻欢状况不知如何,只是满身鲜血。
他冲进了楚留香战斗之中,只攻不守,他的那股野蛮疯狂气势,像是一只冲进羊群的饿狼。
楚留香这边情况立时大为改观。
但是,李寻欢呢?刘破冰呢?
李寻欢只觉手脚发冷,脑子一阵阵晕眩。
他动作已经很快,几乎是刘破冰受创的同时便点了他穴道止血,但是,大量的鲜血涌出,止都止不住,染红了衣衫床铺,染红了眼眶。
李寻欢嘴唇在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破冰本是又冲动又爱大叫大闹的性子,受此重创,他竟然只是咬牙闷哼,牙根咬的流血,却没有叫出来。
他双手紧紧抱着李寻欢,抱的李寻欢身子发疼。
他颤着声音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李寻欢不忍,死的那个,本该是他。
他烦躁,恐慌,指尖控制不住的颤抖,前所未有的黑暗。
他本有许多话要问,你不是一直恨我吗?你不是一直恨不得我死?你不是已经离开?你又为何回来?你又为何为我挡刀?
他却一句都问不出口,他只是柔声道:“不要乱想,你只不过受了伤,只不过需要休息。”
刘破冰脸色苍白如死,他努力睁大眼睛,看着李寻欢,甚至笑了笑,“你一定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救你。”
李寻欢不明白。
刘破冰道:“你也一定不明白我为什么恨你,要杀你。”
李寻欢也不明白。
他曾经以为刘破冰不过是嫉妒,他是不是把自己想象的太高大?他到底也免不了自大。
刘破冰看着他,“你虽然很聪明,但我想,如果我不说,你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已经涣散,他的手却还是抱得死紧,他缓缓道:“因为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李寻欢。”
李寻欢听清楚了,但还是没有明白。
喜欢,喜欢吗?什么样的喜欢?喜欢的表现方式是杀了他,恨死他?这岂非太也匪夷所思?
刘破冰的生气在渐渐流失,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却依旧喃喃在李寻欢耳边,他说着,“我喜欢你,像喜欢一个女孩子一样喜欢你,你觉得我不好的地方,我就改,你说我依靠父亲庇荫,我就跑出来自己独立,你说我该自己凭真本事打败你,我就千方百计的苦练武功,秦娘子他们却趁着我不注意坏了我双腿,我,我其实……你……”
楚留香不会杀人,这个屋子里,除了刘破冰和丁行空,再也没有死人,这里却充满了血腥,或许只是因为这个屋子充满了死寂,痛苦,和悲哀。
那些人已经离开,楚留香沉默着,铁传甲红着眼,满身的暴躁。
铁传甲道:“是刘破冰要求回来,他说少爷今天晚上会有危险。”
李寻欢没有说什么,这时候,说什么都已经太晚。
铁传甲还是说了下去,“昨晚上他害的少爷吐血,今天他一直在懊悔,他对我说,他本不愿害少爷,看到少爷受伤的时候,就已经后悔。”
只有亲临的死亡,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怕死,只有眼见着那个人死去,才知道他对自己到底有多重要。
刘破冰是孩子性子,幸好,他总是个多情的人。
可多情的人,往往总是薄命。
李寻欢道:“不必再说下去。”
人已经故去,说这些又有何用?一个人的死去,就已经带走了他的所有遗憾与罪愆,无论如何,刘破冰总不该死,他的意外身亡,令李寻欢堕入了无尽的黑暗。
幸好,黑暗将要过去。
终于,太阳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