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虽然也不是不可能,但此时却绝对不是,他与李寻欢相处时日虽不多,却足以了解这个人的行事方式,品性心性,李寻欢虽说心思颇重,却是个不藏虚假之人,他本便是坦荡荡高风亮节之君子,楚留香若连这点都看不出来,都不能确定,何论他慧眼如炬,瞧上了李寻欢?
这一二日里,固然疑惑重重,李寻欢又急于功利颇有些激进,竟是对他颇为不利,但李寻欢行事固然同于以往,也丝毫不曾隐瞒于楚留香,他若当真心存怀疑,倒是当真辜负了李寻欢,也辜负了他自己的一腔热血情意。
这些其实说来都是多余,李寻欢总有李寻欢的自得之处,楚留香也总有楚留香的自傲之处。
此间固然如此不了了之,各自安歇,再道那胡铁花为何死死咬住李寻欢是凶手?却是颇有些爱之深责之切的意味了,楚留香本是他最好的朋友,让他看着楚迷恋于李寻欢是断断不能忍受的,而他岂非本来便很喜欢李寻欢?如何希望这份喜欢因着莫名其妙的原因失去?加之酒后莽撞,心中冲动,竟偏颇起来,倒也当真怪不得他,他却实在是个好心人。
好奇之处只在于,李寻欢到底去了哪里?而到底是谁杀了黄北静?
也另有一趣事当表,且说三人回转,行至上官昱门前,李寻欢稍顿住了脚,勾起了嘴角,这一番折腾,虽说动静没有太大,但陆续醒来的人一直都有,而有失眠困扰的上官昱却安然好眠,一点反应都无,岂非困惑又可疑?
也或许上官昱不过是睡了个舒坦,为了第二日的繁杂事务。
听闻黄北静身死,上官昱固然哀叹伤心,却是一脸肃穆的浩浩荡荡回了逍遥山庄,甚至请来了上官宗族里而今当事的七叔公来做个见证。
七叔公名字虽老,人却也不太老,顶多七十岁,却是因着长年酒色逍遥,早已经掏空了身子,他看起来比放梅翁最起码要老上十岁,他虽说了为上官昱评理,却是一路由商老伯扶着,一句话都不曾说。
上官昱如临大敌,胡铁花意气相伴,却没多少楚留香和李寻欢的事,顶多算是做个陪客,而这个陪客却也是不得不做,颇多乐趣的。
上官宗族人数不少,上官逍遥这一脉却是人丁单薄,左右只得上官昱一个独子,上官逍遥一死,府上便做了乱,更因着上官逍遥遗书言道全部家当悉数送与了入门不久的小妾秋娘,更是一片混乱,各自皆有心思,上官昱回府,倒也混得不少亲近的。
这些都在意料之中,最为奇怪的却是秋娘的态度,依种种情态看来,上官昱与她便是直接敌对,上官昱浩浩荡荡登门,她却也没什么过激反应,只遣门房领了人侯在厅中,端茶送水好不周全。
上官昱并非闹腾的性子,就算在自己家中,被当做了客人,也不过隐怒不言罢了,幸好,秋娘出现的并不算慢,却着实震惊了众人。
传言秋娘美貌,传言秋娘杀夫,传言秋娘继承了上官逍遥的全副家当,这女子未曾得过一句好言,但瞧到她的人,便不觉对这些传言质疑起来,只因秋娘已经剃了度,出了家。
这女子确实美貌,眉如岱,眸如水,粉嫩嫩的面上却是苍白木然,她着的是僧袍,手里捻的是佛珠,低眉垂眼,对谁都不曾多看一眼,对谁都不曾一句重言。
也终于知道为何她骂名昭著,却无人反她了。
她入堂中,坐了首座,只淡淡说了一句话,“老爷仙去,我已为他遁出尘世,这家业对我如浮云,你若要,便找些依据吧。”
何须找依据?上官昱岂非正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更有七叔公在此作保,再者说了,家业传于小妾而不传子,这件事情本身便极罕见,并且非常的不合规矩世俗,秋娘既然脱口相让,众人也无话可说,只是可怜那上官昱必然准备了不少后戏,皆作了无用功。
秋娘已经站了起来,准备离开,众人也无话可说,直接的便是财物交接了,李寻欢忽然开口,他道:“且慢。”
秋娘淡淡道:“你有什么话直接说与上官昱便是,我已经与上官家毫无关系。”
李寻欢道:“我只有几个问题,还请夫人赐教。”
秋娘终于看了他一眼,皱起了眉,道:“阁下是?”
李寻欢道:“在下本是上官云上官姑娘的朋友,受上官姑娘所托,结了此间事情。”
秋娘皱眉一会,又坐了回去,道:“好,你问吧。”
李寻欢道:“上官逍遥既然将家业传于夫人,夫人为何不受?”
秋娘道:“我已说过,我无心于尘世,要这些有什么用。”
李寻欢道:“既然无用,或可归还上官本家,如何直接给予了上官昱?上官逍遥不愿传家业与他,总有些缘故。”
胡铁花张嘴欲言,却被楚留香止了,只是怒目而视。
秋娘道:“上官昱乃是上官逍遥亲子,继承本属礼数,如何不可?”
李寻欢道:“在下却想知道其缘故。”
秋娘沉默一会,道:“这本是上官家私事,上官云既然不曾说于你,你便不需知道。”
李寻欢笑了笑,“就算上官逍遥不欲传家业与上官昱,自有上官云亲女,如何悉数传与了夫人?虽说有礼数家长若死,方传家业于子,奉养其亲,夫人为首,却也没有遗言直接传于夫人之说的。”
秋娘淡淡道:“阁下是为上官云出头么?我即不爱惜这些东西,老爷遗命,只怕也无人解答与你了。”
她重新站了起来,道:“无论你要问什么,我已经不愿意回答,阁下也不需要代上官云说什么做什么主,属于她的东西她早已经拿走,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再回头来说话?”
“属于她的东西?”
什么东西?这是每个人想问的问题。
秋娘直视着每一个人,竟然笑了笑,淡的像烟,全是讽刺,“老爷身死,没有一个人关心,却是每个人都关注着家业,其实都是想着老爷的宝物吧,那件东西老爷却早已经送与了上官云,那是上官云唯一继承的东西。”
她终于离开,淡如云烟,冷如清秋,这个女人,看起来竟然对上官逍遥十分的痴心伤心,她竟然为了上官逍遥出了家,无论如何,对于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人来说,这都是一件太残忍的事情,常伴青灯的寂寞,又该如何排遣?
上官昱轻易得到了他想得到的,却没有一丝高兴,他沉默了许久,终于他眼神移向李寻欢,每个人都看向李寻欢,也只有他可能知道上官逍遥的宝物到底是什么了。
李寻欢叹息一声,无话可说。
胡铁花道:“黄北静那个锦盒,岂非便是上官云交给他保存的?那会不会便是……”他忽然住了口,因为他瞧见同座的楚留香变了脸色。
楚留香为何变脸色?
上官昱已经留了心,“什么锦盒?”
胡铁花瞧向李寻欢,无论如何,他拿了锦盒,经了他手的锦盒空无一物,这是事实,却也终究是他把他端了出来。
上官昱瞧着李寻欢,迟疑着,没有说话。
李寻欢淡淡道:“如果那件东西确实属于上官云,我也没有把它拿出来给各位看的必要。”
事情到此,兜兜转转,却似乎矛头全部朝着他,当真好笑。
却没有一个人笑,当事人来说,这完全不是一件好笑的事。
至此散去,上官昱既然做了家主,他们自不必再住客栈,但逍遥山庄当真那么容易住么?
事后,楚留香曾问李寻欢道:“你可注意到那个七叔公?”
那个老人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却有表情,他已经风干了的橘皮一般的脸上全是痛苦愤怒无奈,这样一个老人,为何要露出这种表情?他痛苦的是什么?愤怒的是谁?无奈的,又是什么事?
李寻欢道:“或许该问一问他,或许可以得到一些别样信息。”
可惜老人并不欲与他们见面,便有投贴,也自推辞不见,倒也无法了。
事情到此,却似乎已经到了一个段落了。
上官昱完成了他的心愿,胡铁花欲帮助他还他人情的意念也付诸了流水,李寻欢的来意倒更加的不明。
目前,似乎只剩下两件事情,第一件,上官逍遥如何死的,第二件,黄北静怎么死的。
但无论如何,这些事,都是急不来的,若无契机,没有线索,怎么急,都是枉然,也罢了,总之是三人悠闲姿态的住进了逍遥山庄,却不知谁能当真逍遥的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