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传言,风流楚香帅有了孩子。
传言已经传了三四年,楚留香既不曾证实或者否认,也早没有人把这传言当真。
谁不知道香帅风流天下?以他老婆自居的女子多了去了,有孩童冠了楚姓以楚家长孙自居的也不在少数。
但这个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谁知道呢?
洛阳城一向繁华,城西北有一座太白楼,太白楼的太白高酿天下闻名。
此时正有一酒醉蛮汉一脚踏了二楼窗沿,袒露胸腹,一手举着个四五岁粉嫩孩童哈哈大笑,一手举着酒坛子往嘴里倒酒,这般姿态,酒半数都洒进衣襟,淅淅沥沥也淋了许多到小孩雪白毛裘上去。
小孩儿又瘦又小,锦裘团团包着,粉雕玉琢雪娃娃般的,细挑眉英挺秀气,骨碌碌大眼白玉砌了玛瑙珠儿般,调皮嘴角微微勾起,说不出的粉嫩可爱。
这般精致小孩儿在那不修边幅大汉手中,直似玉投泥潭。
小孩儿却高兴得很,正拍了毛团儿小手咯咯的笑,想是那大汉取悦了他。
时值冬季,灰蒙蒙的天空,恰有一队灰鸽子一行飞过,小娃儿只骨碌碌的大眼拍手瞧着。
大汉瞧了,哈哈一笑,道:“小团儿,可要叔叔捉一只来瞧瞧?”
小娃儿脆脆道:“可以么?”
大汉哈哈大笑,把小娃儿往背后一抛,惹来一阵惊呼之声,他却已手指往窗沿一按,身子如箭般射了出去,一脚踏上对街屋檐,沿了屋脊迅速而走,追了鸽子而去。
看他酒醉,竟然行动丝毫不乱,看他酒醉,把小孩儿随手一抛,竟然力道恰恰的好,小孩儿往后坐上椅子,力道正好殆尽。
小孩儿丝毫不慌不乱,只瞪大了眼往窗外瞧去。
却早有人看不过去,小二哥在桌子旁连连跺脚,“你这父亲,你这父亲,可当真不像话。”小二哥在这里站着,是因为刚才那大汉一脚踩了窗沿,既怕他影响了其他客人兴致,又怕他一失足跌落下去便是一场官司,待得大汉把小孩儿如包袱般向后一抛,当下便吓得连连惊叫。
小孩儿转了眼看他,静静盯了会,嘴角一勾,轻声笑了笑。
小二哥却瞪大了眼,到嘴边的话也全数咽了下去,这小孩儿,好漂亮啊。
一白玉扇柄不轻不重的敲到小二哥头上,有人笑道:“傻四儿,你可知道那大汉身怀绝世武功?可用不着你来担心。”
那是一白袍清秀儒雅年轻男子,原是在左边坐着的,此时也站在桌子旁,往窗外瞧了一眼,再去看那小孩,笑道:“小娃儿,那当真是你父亲么?”
小娃儿盯了他瞧了半晌,浅浅一笑,道:“他是叔叔。”
白袍人眼光闪了闪,笑道:“你可知你叔叔名姓?”
小娃儿缓缓道:“知是知的……”却不再说话。
白袍人追问道:“哦?你叔叔叫什名谁?”
小娃儿却忽然拍手笑道:“叔叔,叔叔……”
却是那大汉已经回转,手里果然抓着只灰白鸽子,鸽子正“咕咕”的叫,却不怎么挣动。
大汉把鸽子送到小娃儿面前,也不看白袍人,一手点上小娃儿鼻头,道:“小团儿不乖哦。”
小娃儿皱了皱鼻子,咯咯笑着,伸手去摸鸽子背上羽毛,道:“我没有不乖。”
大汉把整只鸽子送往他怀里,小娃儿往后躲,粉嫩小手却还在鸽子身上,一直咯咯的笑,耀眼又可爱。
大汉道:“叔叔难道没有告诫过你,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万一你被坏人拐跑,你爹爹可不要扒了我的皮?”
小娃儿瞟了一眼白袍人,只咯咯笑着,并不说话。
白袍人尴尬一笑,勉强收拾了面部表情,抬手作礼,“胡兄近日可好,可还记得洛阳王子楼?”
大汉却看也不看他,只盯着小娃儿脸蛋儿瞧,一直伸手去逗,小娃儿便一直的躲,抓了几次抓到手指,咯咯道:“叔叔别闹。”
王子楼沉默一会,苦笑道:“胡兄这是做甚?见到故友不理不睬算什么道理?”
那大汉自然是胡铁花,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道:“我既没空陪你喝酒,打招呼作甚?莫来扰了我兴致。”
王子楼叹息笑道:“胡兄难不成要这小娃儿陪着喝酒不成?”
胡铁花睨眼,“小娃儿便不能陪着喝酒么?”
王子楼怔了怔,道:“只怕小娃儿父母不愿意吧,这么小的孩子……”顿了顿,续道,“看这娃儿仪表不凡,却不知孩子父母是谁?”
胡铁花哈哈一笑,“你瞧着这眉眼像谁?”
王子楼当真仔仔细细瞧了半晌,摇头苦笑,“这般精致相貌,实在难猜,这眼睛却与胡兄极为相似。”
胡铁花的眼睛又大又亮,极为有神,小娃儿还太小,自然练不出来炯炯有神,却也是漂亮的紧,这话自然是恭维胡铁花的。
胡铁花哈哈大笑,一手按住小娃儿手臂,笑道:“这话让你爹爹听见,只怕又要黑一次脸。”
小娃儿却道:“叔叔,它在害怕,我们放了它好不好?”
他说的自然是手里的鸽子,虽说要放了,小手却依旧紧紧黏在鸽子光滑羽毛上。
小小孩童都爱这模样的小动物,他能有这样心思,已经难能可贵。
胡铁花见怪不怪,抱了小孩儿到窗前,道:“小团儿松开手,它自己会走。”
鸽子本就大部分在胡铁花手里,小娃儿恋恋不舍的又摸了两下才松开手,鸽子扑腾两下翅膀,高飞而去。
小孩儿眼睛留恋许久,才扑回胡铁花怀里,不再说话。
王子楼已经坐了下来,桌子上已经多了两坛子酒,酒香四溢。
王子楼笑道:“无论如何,胡兄来到洛阳,在下总需一尽地主之谊。”
胡铁花便不再拒绝,一时靠窗处欢笑不断,宾主尽欢。
胡铁花本就已醉了,此时更是七八十杯酒灌下去,眼神都要涣散。
王子楼只一杯一杯陪他,一直拉了他叙说旧事新鲜事,嘻嘻哈哈不断。
小孩儿本是在胡铁花怀里,后来胡铁花喝得狠了,小孩儿径自一边坐着,倒也不闹。这小孩儿异常的安静,眼珠子转来转去,瞧着吃酒用饭诸人,偶尔瞥向窗外,眼中晶晶亮亮。
小孩儿忽然探了头去,眨了眨眼。
楼梯下一婢子装扮的女孩子正朝他招手,手里拿了支鲜红猴儿形状的糖人儿,笑的温暖可亲。
小孩儿只探头瞧着,看那女孩子招手久了,方浅浅一笑,依旧没有动作。
那女孩子没有走近,只远远招手,见他没有反应,竟是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去了。
这是作甚?
若是胡铁花瞧到,自然知道其不怀好意,此时他正醉的厉害,小孩儿也不会与他说。
胡铁花已经醉倒在桌子上,那王子楼当真能言善道,二人一直哈哈大笑,欢笑不断,小孩儿只是瞧着,他原早瞧惯了胡铁花酒醉。
时间一分一寸的过,酒楼里食客已经离开大半,已经过了午时。
酒楼忽又来了客人,一年轻女子带着一两三岁女童缓缓登上楼来,女子衣着华丽却颇有风尘,手里拿了绢子一直拭泪,当先走着,竟连身后孩子也顾不得。
女童实在太小,楼梯虽不甚高,却足足难倒了她,女子当先而行扶了楼梯只哽咽拭泪,上得楼梯来未走一步竟是抱着楼梯边柱掩面而泣,虽是无声,极为凄惨。
女童楼梯爬到一半,忽然摔倒,想是摔得疼了,开始哇哇大哭,那女子竟是理也不理,也哭的肝肠寸断。
胡铁花迷蒙眼睛看去一眼,哈哈大笑,“小团儿,你啥时候倒是哭来让叔叔瞧瞧。”他并未看清是谁,如何情境,若是看清,也不会哈哈大笑。
小孩儿并不理他,默默坐了会,女童声音减小只是哽咽,他却滑下了椅子,走去扶起女童,女童一把鼻涕一把泪,脏兮兮的脸晶莹莹抬眼瞧着他。
小娃儿笑了笑,却忽觉异物兜头盖来,只来得及看清是那女子手中绢子颜色,便已失去意识,人事不知。
当是时,胡铁花正与王子楼把臂言欢,王子楼正凑到他耳边说着什么,眼睛却瞧了过来,朝那女子挑眉一笑,依旧絮絮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