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若论消息灵通,只得两个地方,一个是专门探听消息的探子机构,一个是酒楼,越繁华的地方酒楼消息越是灵通。
此时,京城太白楼内,正有说书先生吐沫横飞,吐出两句话来,“楚少帅踏月暗留香,贺飞霜千里追情郎。”嘻嘻哈哈,群情激奋。
此时,某地某庄大厅内,正有人蓝袍长须,弓着腰,说道:“连同三日前建安屠百户所失白玉大鹏雕,楚阿三二十八天内连盗八城十二户人家,价值合计约三百二十七万两银,因其作案手法酷似百年前楚留香,故江湖称之楚少帅。”
上座之人淡淡道:“我需要知道的,是这个人。”
蓝袍人道:“无法得知,但知此人由关外而来,自称楚阿三,来历年岁俱不知晓,江湖中无人见过其真面目。”
上座之人冷哼一声,“至少有一个人,贺飞霜,嗯?”
蓝袍人语气不变,“一个丫头的话哪里能当真?”
上座之人冷笑一声,“这个丫头可不简单,她不仅是镇北王贺冰河的独生女,还是京城唯一一名女捕快,她的话听不得?”
蓝袍人道:“贺飞霜既不是在偷盗现场发现楚阿三,也不曾见到任何一件赃物,她的身份又如何能决定她话中份量。”
上座之人似乎要发怒,停顿一会,冷笑道:“你要汇报的便是这些废话?”
蓝袍人道:“孩儿有个猜测,孩儿觉得楚阿三在找一个人。”
上座之人道:“谁?”
蓝袍人道:“李寻欢。”
上座之人笑起来,“你根本不知道楚阿三是圆是扁,如何知道他要找李寻欢?”
蓝袍人沉默。
上座之人同他沉默一会,摆手道:“好,既然你猜测,就去查吧,李寻欢呢?还没有消息?”
蓝袍人道:“我想,他或许根本没有离开保定。”
这样对话未免太过无趣,说书先生便有趣得多,仔仔细细描述楚阿三如何如何了得,事前三日定然留书告知,动手之时干净利落,到手之后必定留书作证,这手法活脱脱便是百年前楚留香的翻版,其夸口之细,描述之精,知情人都不免要笑,这故事套上楚少帅的名楚少帅的事,其余活脱脱还是昔日说起楚留香时的桥段。
但便是如此,也听的人血液沸腾,有些人不信有些人鼓噪,也有些人听得津津有味,那个大眼睛年轻人坐得靠说书先生最近,给的赏钱最多,他的眼中一直又热又烈,说书先生说到楚阿三的事迹时他便双眼放光,说贺飞霜如何抛弃职位半月内追遍大江南北追楚阿三时,他又忍不住悄悄红了脸,仔细瞧着,这年轻人好一副俊俏面孔。
我们大家都知道,这楚阿三,说到底不过是楚留香随口绉来的诨名,知之为知之,不懂的那还是不明白。
此时这正火爆热闹的正主儿其实距离京城并不远,他此时正坐在保定城最大的酒楼里,吃着保定城的特色菜,听着保定城的说书先生说故事。
这个先生说的不是楚阿三,而是李寻欢,他正在说的也不是一月内八城十二户人家被盗,而是不久前的梅花盗一案,此时正说到李寻欢与阿飞潇洒离开少林寺,自此消失江湖间。
也便是了,李寻欢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没有人再见过他。
江湖之大,要寻一个人,多么不容易。
楚留香已经寻了一个月,去过许多地方,通过各种方式,包括用楚阿三的名做楚留香的事,他总认为,只要李寻欢听到这些事,一定会来找他的。
一个月了,李寻欢会在哪里,会在做什么呢?
楚留香咬着牙,有些恨,有些急,有些无奈,他却知道,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李寻欢,他隐隐觉得,如果这次找不到,以后便再也见不到这个人。
胡铁花看着他,叹了口气,酒杯拿起又放下,有句话憋了很久,还是说了,“如果小李兄根本就不想让我们找到,我们这样子岂非白费力气?”江湖太大,要找一个人不容易,但一个人要藏起来却太容易了。
楚留香闷闷道:“他为什么不想让我们找到?他有什么躲我们的理由?”
胡铁花道:“因为……”他忽然说不下去,李寻欢的心思一向九曲八折的,面对面还不容易猜到,更别说梅花盗那样的事件之后。
他仰头灌下酒去,道:“那我们来保定做什么?难道你还想找第二遍?他确实不在兴云庄。”
楚留香沉默着,沉默很久,才道:“我想去兴云庄看看。”
看看,自然不是看风景,不是越墙而入,而是要递上拜帖,见一见兴云庄的主人。
兴云庄很大,想当年李家何等显赫,世代官宦,庄内雕梁画栋,池水园林,端的是好风景,此时却苍凉的像风干了的核桃皮。
庭院荒废,家仆散尽,这些楚留香都已经听说,他昨天还跟兴云庄一个旧仆人聊了一会子话,他知道林诗音的日子必定不好过的很,所以他撒了个谎,对龙小云说,“我是你父亲的朋友,他托我给你们母子带了些东西。”
银子,是不管什么时候都适用的东西,出门在外的父亲给家里人带回银子并不稀奇,但龙小云不信,他虽然表现的很激动的样子,楚留香却看得出来他不信。
龙小云问道:“我爹爹现在在哪里?他为什么不自己回来,为什么要叔叔你带银子回来?”
楚留香道:“我是个生意人,这次去关外进货,遇上些麻烦,幸好令尊搭救,令尊知我途经保定,便托我带银两回来,还让我带回你们母子的信儿过去。”
龙小云转了转眼珠,甜甜笑了笑,“既然是爹爹的意思,爹爹一定给了叔叔信物,爹爹也知道如果什么都不说,银子家母是不肯收的。”
楚留香笑了笑,做出十分不舍的样子,拿出一件首饰来,“令尊这东西本是送了给我,你可以叫令堂来辨认,这东西可值钱的很哪。”
龙小云皱眉,那是林诗音的头钗,细玉精磨,当年龙啸云遣人做了送给林诗音的时候他也在场,这东西后来不知所踪,原来是龙啸云带走了吗?带走家中所有银票,却把林诗音的头钗带在身边?
楚留香叹了口气,“其实这毕竟是你们家的东西,送给你也没什么,不过令堂也该给我些价值相当的信物,好回给令尊看。”
龙小云转转眼珠,道:“这事我做不了主,还得去问问家母。”
楚留香道:“令堂身体可还康健?我若能见见她,日后对令尊也是个交代。”
龙小云道:“家母从不见客,不过叔叔你带来父亲消息,自然与别人不同,我可以代你问问。”
楚留香最后也没有见到林诗音的面,他特意寻到林诗音住的小楼,从窗口望进去,仔仔细细瞧清了那柔嫩笔挺的肩背。
楚留香忽然眼中涩涩,这个女人,在李寻欢的心中有着那样深重的地位,彼此痛苦一生,可到底是谁害了谁?
他从正门而出,却从边墙跃入,这一次,他来到了冷香小筑,李寻欢曾经住过的地方。
大片的梅林,梅树上再不见半片梅花,他们曾经一起赏过许多次梅花,后来赏桃花,在桃花树下说话睡觉,明明过去不太久,却忽然觉得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兴云庄中许多房屋已经破落荒废,这里却保管完好,除了必要遮盖,看得出没有丝毫改动痕迹。
李寻欢是身上有着浓重书卷气的江湖人,很奇怪却很和谐,他的刀上功夫很好,笔下功夫也很好,屋内摆设并不酸气,却有着浓重的李寻欢的味道,站在房中,仿佛李寻欢就在身侧,呼吸相闻,他忍不住就要说话,哦,原来这不过是一场梦,你不是还在我身边么。
还没开口,便先叹息,如果他可以纵容自己恍惚,也算一种幸福,他虽然理智,却如何能够克制,相思已经入骨。
缓缓坐在书桌后的檀木椅上,张开双手,按在宽大书桌之上,一时唏嘘。
他自然不知道这椅子原本铺了张白虎皮,李寻欢经常坐在上面,读书,写诗,画画,他自然没有想象到李寻欢年轻或者说年幼时候的样子,因为他正想着另外一件事,想着想着,忽然就痛了,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