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人高呼道:“晏大人,您在这儿吗,何大人找您!”
晏熔金眉头一抖,眼疾手快拽着他进了旁边的假山石洞——
说是个“石洞”,其实不过是仅可供小童钻蹿嬉闹的狭处。
但晏熔金原先选了烧纸的地方,就是京观台后的一处湖泊旁,如今四处皆平地,除却这一顽强挨过地动的假石,再无可藏之地。
洞里头都是阴湿寒气,晏熔金呛住,又硬在阿嚏前捂实了自己口鼻,对上苍无洁眯眼询问的眼神轻轻摇头。
苍无洁捏着气声问他:“做什么躲起来?”
外头脚步渐重,晏熔金的一颗心被牵系着,抖个不停。
他不答苍无洁,只将手指竖在二人唇前。
他袖子里揣着的,是热乎的数十万两白银;他眼前之人,形迹可疑、身份可疑,有过向匪首“阿谀奉承”的前科,有不愿“出山”退居人身后做谋士的抉择。
一旦被他们发现此情此景,待他向何大人献出白银,这相隔不久与他会面的生人一定会被查透了。
好些的结局,是他们的确查不到他匪寨中作为,无法耐他如何,但也会因其私产丰厚,动起歪脑筋、威逼利诱;要是坏结局,那这一难以自辩清白的倒霉蛋,就要因他而死了。
苍无洁大概猜得到些,但他却对自己的命运毫不关心,反而因背后贴着的石壁太凉太硌,径直弯腰将手耷拉到晏熔金身上,下巴懒散地压在他脑袋上。
浑然不顾他僵直的身躯,尝试几番,以一个搂抱的姿势落定。
晏熔金在外头给他烧纸时,散碎的花瓣搁浅在他发间。
此刻正被苍无洁兴致盎然地拨弄挑动着。
他在晏熔金耳边轻“呵”道:“躲什么?觉得我是坏人?不想让我被他们抓起来?”
晏熔金全神贯注听着外头的吆喝,没法长篇大论回他,干涸嗓间只能憋出个“嗯”。
苍无洁笑得更起劲,手上一个没轻重把他头发扯下来一绺,听他“嘶嘶”不止:“不想让人看见和我在一起,把我推进来就好了,你进来做什么?傻、子。”
狭窄的空间里,苍无洁的身躯源源不绝发着热,将半屈腿勉强窝着的晏熔金蒸得思绪飘飞。
他心里答道,还不是因为你不安分,怕你不被看着徒生事端。
晏熔金不太与人靠得这样近,他为了喘息和思考用脑袋去顶苍无洁,叫他起开些,他却仿佛得了趣,枕着晏熔金脑袋懒散嘲他:“好一头忘恩负义的倔牛!”
晏熔金抿着嘴不理他。
苍无洁却逆反似的起了兴致,这里摸摸那里戳戳,问他:“你用什么洗的澡,比衣服熏香还香?”
晏熔金面颊憋得通红,赈灾的银两也无法叫他继续装聋作哑,他甚至反刍起了苍无洁那句“买你可怜的裤衩子”。
他朝后将肩背抵紧石壁,长而狭厉的眼尾此刻却透出单薄无助:“先生,不要戏弄我......”
苍无洁见状一愣,才反映过来自己所为有轻薄的意味。
他只是乍然埋进一片雨后青草的气味,有些新奇,因着自己身上的这份微呛透彻早已埋葬在过去十二年下。
恐怕他如今身上要有“老人味”了。
——他如此夸张自嘲地心想。
但未及解释,晏熔金已道:“方才先生问我,对于全歼流匪,有何看法。”
“某知晓有剿抚并用之法,但匪徒阴恶,便是招安也无法真的任用,且累累犯罪、祸乱社稷,理当杀之以绝后患。”
“不知先生为何持有异议?是为仁善?是为胆怯?”
苍无洁被他塞了一通“纸上谈兵”的墨团,当下觉得开口吃力,手下报复似的捏了捏晏熔金发烫的后颈肉。
哼哼道:“是为‘不可为’!”
他冲着十七岁的小状元炮弹似的发问——
“你知晓流匪有几股势力?老窝在哪?匪首何人?有何袭击个性?各有多少人?战力如何?”
“你又知晓多少有关朝廷的战力、军费粮草?知道天子与这里主事的人如何想、要打多久?”
“想过流民会不会受惊、死伤、成为土匪报复官兵的牺牲品?”
晏熔金恹恹蹙眉,云彩似的靛蓝外袍也如被雨打过般,成了烂菜叶。
他仍坚持道:“是学生了解不周。学生出去就会察查局势,再行分析。”
“只是某仍以为,待穷凶极恶之徒不可姑息,便是兵马粮草有缺,就再向朝廷讨来、求来......”
苍无洁凉凉道:“不借。朝廷借你个屁。”
他晕染细致的眼下红,隔着泛白的眼睑,未给眉眼添上媚色,反倒叫那双眼睛黑白更分明,竟叫晏熔金恍觉这张面孔上只有眼珠子是真的。
苍无洁淡然说完浑话,接着道:“要是朝廷还有余粮,井州还讨得来,那屈鹤为要讨的赏也不至于只拿到十之二三。”
晏熔金闻言,咬牙道:“正是这样的蛀虫太多,才啃坏了大业的栋梁根基!”
苍无洁轻轻扫他一眼:“你要有本事,大可杀了他坐他的位置,反正你们长得那样像,跟老爹小儿似的......”
“而不是被人套上‘娈宠’的污名,仰仗‘蛀虫’鼻息,憋屈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