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暴雨来得像一场蓄谋已久的背叛。杨珩站在民政局灰蒙蒙的屋檐下,梧桐叶在头顶被打得噼啪作响。父亲的黑伞向左转时溅起一串水花,伞骨上还挂着前年全家去三亚时买的贝壳挂坠;母亲的透明长柄伞向右转。
“钥匙。”父亲的手掌在雨中摊开,金属碰撞声比离婚证撕开的声音更清脆。那栋只有30平的家属楼归还给了父亲。
家属楼502的钥匙串划过雨幕,那道银光让杨珩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骑自行车时,车铃在夕阳下闪过的弧度。
母亲伍安娜塞来的文件袋还带着Chanel N°5的后调,里面是过户后的房产证,清湖水岸的复式公寓成了他成年礼的讽刺。
帕拉梅拉的尾灯在积水里拖出长长的红痕,伍安娜最后那句“没了再要”被雷声碾碎在轮胎下。手机在掌心震动,招商银行的蓝色通知栏跳出来:
【活期余额】150327.84
足够四年学费,却不够买回一个完整的家。
雨滴砸在屏幕上,数字在水光中膨胀又收缩。杨珩突然想起初二那年全家在北海道泡温泉,奶奶掰着手指算他大学学费的样子。当时蒸腾的热气里,那个数字是带着甜味的期待,如今却成了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切割。
梧桐叶承受不住雨水的重量,突然倾泻而下的水帘打湿了鞋尖。杨珩摸到裤兜里和胡谣上周做的钥匙扣,“YH谣珩”,金属,皮纹都上沾着雨水。
凌晨五点半的物流中心浸泡在柴油与汗水混合的雾气里,杨珩的劳保手套已经被纸箱边缘磨出毛边。传送带永不停歇地吞吐着包裹,像条钢铁铸就的贪食蛇。他机械地重复着扫码、分拣的动作,扫码枪的红光在晨雾中划出一道道血色轨迹。
“大学生,歇会儿。”老张扔来一瓶冰镇盐汽水,铝罐上的水珠在杨珩的工装裤上洇出深色痕迹。老人粗糙的拇指摩挲着他袖口露出的半截刺绣巴黎世家的logo,那是前年伍安娜给买的,现在沾满了纸屑和灰尘。
“你这身行头...”老张吐着烟圈,目光扫过他被汗水浸透的后背,“够我闺女半年学费。”传送带突然卡顿,堆积的包裹撞在杨珩膝盖上,露出某奢侈品网站的黑色包装盒。
扫码枪“滴”的一声刺破沉默。杨珩盯着屏幕上跳出的“清湖水岸”收货地址,喉结动了动:“体验生活。”汗水顺着眉骨滑进眼睛,把老张欲言又止的表情泡成模糊的色块。
远处叉车轰鸣着碾过晨光,将他的影子钉在斑驳的墙面上。
成绩查询页面的加载图标转了整整三圈,胡谣的指甲在桌面上刮出四道白痕。数学成绩跳出来的瞬间,56分的红色数字像把淬火的刀,把屏幕劈成两半,好在英语考的不错,总分还是有496的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突然凝滞,物流中心叉车的蜂鸣在电流里扭曲成刺耳的音。“463。”杨珩报分的语气像在念快递单号,背景里传来纸箱落地的闷响,“综合分够的。”他忽然提高音量,盖过传送带的轰鸣,“我算过好多次,我们...”
胡谣的视线模糊在计算器显示的数字上:606.95对599.675。这个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差距,此刻正疯狂啃噬着她的胃。
手机突然震动,董晨阳的信息带着六个感叹号炸开:陶文538!!!超重点线18分!!!
“太好了...”她掐着大腿挤出欢快的颤音,喉间的哽咽却突然决堤。电话那头传来金属碰撞的巨响,杨珩似乎在奔跑,呼啸的风声里他的声音支离破碎:“胡谣你听好,综合分就差7分,不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