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作休息后,彭晴自林木间隙中看到山脚戈壁和依稀可辨的草场,道他们需加快步伐,以防天色一暗,无处栖身,到时要露宿山林荒漠间,实乃下策。山中雪厚路陡,阿丑做前锋,手持一根比他还高的长棍,在各处坡间试探了高度,选可行处直接跳下。他蹦蹦跶跶的,仿佛林间最有活力的山鹿。众人跟随阿丑的脚步,如此滑下了十几个矮坡后,终于看到了眼前通坦的大路。
眼前,落日沉山,晚霞火红,映照着远处雪山半腰银白的雪线,没有一丝雾气。放眼眺望,茫茫大漠也让人觉得壮美开阔。彭晴第一次知道,看到白云青空与黄沙大地在远处相交竟能让人如此的心旷神怡。
“我们出来啦!”阿丑率先蹦蹦跳跳地往前冲去,任由最后一个下坡肆意地加速着自己的脚步。在雪地里他刹不住脚,双臂大大张开,飞着去拥抱天边火红晚霞。
身前的余安回过头看了看彭晴,如同彭晴此前看到的,如今他眼中不安依旧隐隐浮现,彭晴拉了拉他的衣袖,无声地安慰他。他只是无言驻足,等她来到身边,与她两肩相接,怀中婴儿吮吸着手指安睡。他配合着彭晴的脚步,徐徐下山,默默地将全身警铃拉响。
李莲房也摘下披风兜帽,让自己的视野被曾经熟悉的风景占满,她有些不敢相信,又回头看彭晴,似乎在寻求某种答案。彭晴浅浅地呼出一口热气,声音里也不由得带了一丝喜悦:“大约出了山脚,就能回到狼胥关了。”人生如意似月圆之夜,终究是缺月为多,因此每一次如意都值得庆贺。
金乌的余晖透过林木,洒落几道饱含希望的光束,在李莲房的眼睛里点亮了向往的火光。她的脚步也渐渐地加快了,心中有一股强烈的念头,想更快一点回到家乡,却在抬脚时,又近乡情更怯,犹犹豫豫,脚步起起落落。最终她抛下犹豫,迈开步伐,捏着披风边缘,也还是朝着山下小跑而去。
看着两人兴奋的步伐,彭晴自己也很高兴,忘却了所有疲惫。
只是一想到狼胥关的现状,她沉重了脸色。眉头愁云密布,安慰余安不必担心的底气也瞬间消失了,因为她不怕余安担心,却不敢面对李莲房的失落。
不论余安如何,她总会在他身边。可是,李莲房的身边,还会有她日思夜想的亲人吗?
彭晴迈开沉重的脚步,眼前坦途,一马可平川。
站在山脚处,往后回看他们的出山之路,巍巍大山绵延千里,或许小隐山村只是其中一个小村,往前看,山林旷野衔接半大戈壁,形成茫茫天地。李莲房方才提说,日后要重新回到小隐山村为其中受害之人沉冤昭雪,可如今再原路返回,他们也不一定寻得到那一处嵌合了。
况且此地是何处,他们尚且不明。
在林间时,彭晴只说要回到城中整理之后,才能将成稿地图誊抄给她。可如今李莲房又突然向她跪下。彭晴吓了一跳,急忙拉她起来,她身后是茫茫戈壁,积雪与乱石混杂,小小的身影在宽阔天地既不能顶天,亦难立地,却那样桀骜倔强。
面前的人固执跪着,如同初见那日,只是如今她的请求变了:“阿晴,我自知会很为难,也想厚颜请你帮我这个忙。”
彭晴知道李莲房曾经也是读过些书的,心中有骨气,言出必行。她郑重点头,眼神毅然:“你说的地图,我会给你。”已经说好的事情,她不会让李莲房为难。
“不是这个事情。”李莲房摇头,她盘着妇人髻,全身上下,除却衣服最华贵保暖,其余都朴素至极。她发梢未着枝钗,全身素净,面容沉着刚毅,如沉玉般的静谧通透,透着一股清冷。在夕阳沉沦的时分,彭晴看到她唇瓣翕张,掷地有声,“请二位替我将这个孩子寻一户人家送走,并保守行踪,也算了却了我们的母子之情。”
此言一出,几人都彻底愣住了。
彭晴早知道她不喜欢小狸,但是这几日她照顾小狸非常尽心,如今却骤然说要将他送人去,任谁都会觉得不可置信。阿丑也在李莲房身后驻足静听,不敢妄议。余安倒是毫无表情,却将小狸的裹布团得更深了,眼中情绪复杂,似更有些期待。
这个孩子对于李莲房来说,是一种屈辱,一种束缚,如果她要按计划行事,这个孩子更是一种拖累。
因此,托付给彭晴寻一户好人家,确实是最好的选择,此后保守秘密,也彻底断了李莲房心中最后一份心软。
见彭晴只是扶住她起身,却久久没有回答。李莲房用力咬唇,生生憋住了眼中泪水,再缓缓开口,将其中考量一一说给彭晴听。其实彭晴很容易就想得明白她的艰难,只是终究她未经人事,也觉得母子情分原本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情,没想到今日李莲房可以做到如此决绝。
她佩服李莲房的果断,也质疑李莲房是否过于心狠。
“我们答应你。”开口的却是余安。他面上平淡无波,眼中震动,似乎对李莲房还多了一丝赞赏。对他而言,救李莲房也只是举手之劳,如今李莲房此举,倒让他多了几分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