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大人?”明先生打断了他的沉思,“交给我吧。”
路舒想了想,点头算作同意。
明先生朝他拱拱手,缓步来到冯乔跟前。他面容整肃,无半分与路舒独处时的放浪形骸,令冯乔这样的老江湖也隐隐生出几分紧张。
“钱夫人,”明先生算得上温柔地替她解开桎梏,拉她从椅子上起身,紧接着却不由反抗地反剪双臂押她向门外走去,语气也变得极冷,“不瞒你说,在下也算是个老刑名。你既不肯交代,我也只能使些手段教你开口。”
周捕快眼见着文弱书生变作冷面阎罗,不禁心生震撼,这官场中人个个都不是易与的。先前赵兄为拉他随路大人进京说得天花乱坠,说那里是销金窟,仿佛弯弯腰就有一地的银子等着他们捡,可现下看来,他还是不去为妙。
*
南汶王宅。
这一夜,王家的几位主人无人入眠。
正屋里烛火通明,所有的仆从丫头均敛气垂手地守在门外。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任何眼神交流,但每个人都知道,王家出大事了,而屋内老爷与大小姐的谈话将决定他们今后的命运。
屋内,王氏父女一躺一跪,气氛实在算不得融洽。
老族长王鹤龄年近六旬,已是苍颜白发,风烛残年之像,一双眼睛却极亮,从中不难想见当日他在商海拼杀时的风采。他面沉如水地听王韫秋讲完外面的情势,颤巍巍地挣扎着欲直起身子。
王韫秋忙起身扶着父亲瘦弱的身躯,又往他背后垫上个软枕。
老人固执而强硬地甩开她的手。
王韫秋一愣,鼻头一酸复又安安静静地跪下。
“委屈什么?”王鹤龄的声音虽因苍老而有几分虚浮却像一把钝刀子割在她心头。
“女儿不敢。”王韫秋垂下眼帘。
王鹤龄并没有同她谈论叶家与李知县的阴谋,而是问道:“当年我第一次带你去南织场,教了你什么?”
“您说,做生意讲的是信与权二字。”王韫秋虽疑惑他为何问起这个,仍恭恭敬敬地答道。
“说下去。”
“是。信就是与人交往要讲信义,而权则意味着同时也要懂得审时度势,通权达变。”
王鹤龄眼神锋锐,“你自觉做到了吗?”
“女儿……”王韫秋踌躇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自她接手王氏生意以来,她已尽力与人讲信修义,也偶尔使些权变手段。但她知晓,父亲此问的关键在于她是否适当地把握了二者之间的度。而这恰恰是最难判断,也最难回答之处。
“有话就直说,扭扭捏捏地像什么样子。”王鹤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是。”王韫秋思忖片刻,谨慎地作答,“这些年,女儿对当讲信之人从无欺诈,对阴险之人亦机变算计。前者有如养蚕农户,又如织场机工,行内义商等等,后者则有——”
说到这里,她抬眼瞄了一眼王鹤龄,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才缓缓吐出剩下半句,“如今想把我们逼上死路的叶氏,以及同他们勾结的狗官。”
“所以,你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王鹤龄声线低沉。
王韫秋察觉到他语气不善,但自问无愧于心,索性仰起头干脆地说道:“是。”
岂料,下一瞬,王鹤龄竟将床头案几上的药碗重重摔在地上。
“哗啦”,精致的青花瓷碗被摔得四分五裂。王韫秋不可置信地望向父亲,心头大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