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两个又是大哭一场,赵瑟劝完这个又劝那个,许久方才劝住。
冯国舅一面拭泪,一面状似无意地问道:“臣方才进来的时候,似是看到了三位阁老。”
他不提还好,一提立时就又勾起了冯太后的怒气。冯太后不由红着眼睛冷笑:“那帮老家伙等不及要另立新君了,可怜璠儿尸骨未寒。”
冯太后说得咬牙切齿,抱着同样心思而来的冯国舅面上不觉讪讪,连忙顺着冯太后的话痛骂内阁。
“这般阁臣最是倚老卖老,好生可恶!陛下才归天,他们怎能如此寒太后的心!”
冯国舅骂完,亦自知时机不对,只得暂且将商讨新君事宜的想法压下,又陪着安慰了冯太后许久,方才告辞退下。
次日清晨,内阁三人早早地又跪在紫云殿外求见冯太后,冯太后仍是不见。韩敏三人跪了半日,知今日亦是无果,心中虽着急却也只得退下。翌日又是如此,冯太后还要不见时,福宁公主却开了口。
“母后,还是见见罢。现如今皇兄已不在,往后国事还要仰仗内阁,到底是不好太过下他们的面子。”
赵瑟半跪在冯太后膝边,半是撒娇半是求情道。
这两日她心绪渐渐平静下来,许多事便能看得更远了些。
不管母后和她愿不愿意,这大历朝的皇位不可能一直空下去,皇兄没了,那些大臣必然会再推一个皇帝上来,母后与她终究一介女儿身,需得早做打算才好。与其等别人选来个把握不住的,不如她们早些谋划,自己挑个中意的。
“哀家就是下了又如何,他们还敢寻哀家的不是不成?!”
冯太后自嫁给睿宗以来,一生便再无看人眼色行事之需,是以听见这话冷笑一声,全不放在眼里。
“母后别生气,他们自然是不敢的。只是母后,今时到底不同往日了,往后没有皇兄护着咱们,咱们得自己为自己打算了。”
这话落在耳里,冯太后不由怔住了。
她这一辈子,少小在家有父兄母亲疼爱,嫁人之后,又得夫君珍视,何曾要她费过一日心思。难道临了临了,到老了反倒要自己打算了?
自赵璠亡故至今,冯太后从未想过这些问题,眼中不觉现出些茫然之色。她的儿子没了,往常那些理所当然的事就都要变了?
思绪及此,冯太后不由眼睛一红,又哭了起来。
赵瑟心底又何曾不难过,她自出生起便是这大历朝独一无二最最尊贵的公主,有母后疼爱皇兄宠着,想干什么便干什么。皇兄在时,她又何曾需要算计什么,谁曾想有一天也要自己为自己的将来筹划。
她强打起精神安慰冯太后:“母后别担心,您还有儿臣呢,儿臣会跟皇兄一样,好好照顾您的。”
“瑟儿,母后只有你了。”
冯太后紧紧抓着赵瑟的手,语带哽咽。
“母后放心,一切有儿臣呢。”
赵瑟红着眼睛回握住冯太后的手,说罢冲着殿外扬声吩咐:“明月,请阁老们到偏殿稍坐片刻,母后随后就到。”
冯太后止住泪,招来宫女们从新修整仪容,领着赵瑟来到偏殿。
“老臣韩敏、徐长春、刘一鹤,拜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见过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罢,来人,赐座。”
冯太后一改往日的骄纵,忽然好言好语。内阁三人微顿,悄悄看了一眼彼此,连忙拱手谢恩。
“前些日哀家太过心伤,得罪之处还请阁老们见谅。”
“娘娘哪里的话,是老臣们多有无礼,未能体谅娘娘的难处,反倒是娘娘容情,非但不怪罪,还纵容老臣等几次三番的冲撞。”
见三人诚惶诚恐,十分敬重于她,冯太后受用,心下稍宽。
“好了好了,既然都是无心之举,那便就此揭过。阁老们请坐,不知今日有何事要见哀家?”
“回禀太后,臣等此番前来,还是为新君人选之事。”
首辅韩敏拱手,沉声回道“陛下亡故,臣等亦是哀痛不止,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廷大小事宜俱都等着天子裁决,这也是陛下临终所托,老臣等恳请娘娘做主,早日择选出新君。”
冯太后听他们说得冠冕堂皇,心下冷笑不止,余光瞥见正对自己使眼色的赵瑟,方才勉强按捺住脾气。
“哀家一个妇道人家,哪懂什么前廷之事,阁老们有什么想法?”
韩敏只当听不出冯太后言语之中的讥讽,沉着地起身上前呈了份折子,恭敬道:“按礼制,兄终自然弟及,老臣等遍阅宗普,拟了份名单,还请娘娘过目。”
冯太后瞥了一眼,伸手接过,打开来细细看去时,只见上面姓谁名甚,年方几岁,出自哪支哪脉,是何品性才智,俱都罗列得一清二楚。
冯太后越看越气,转念心中又甚是悲凉,再开口时语气便难免带了刺:“那依阁老们之见,该当立何人啊?”
“老臣等不敢妄议,恳请娘娘定夺,臣等必当不负陛下临终所托,竭尽所能辅佐新君,护卫我大历江山绵延万代,以告慰陛下在天之灵。”
韩敏三人立时起身跪了一地,语气端的是大义凛然。
好个深明大义的忠臣,冯太后气得不轻,半天说不出话。
她心中拿不定主意,看了一眼赵瑟,摆摆手道:“哀家有些乏了,折子留下,容哀家思量思量,你们先退下吧。”
打发走内阁三人,冯太后便即刻命人去请冯国舅入殿来商议。冯国舅看完内阁的折子,未见自己中意的人选,心中自是不喜,哪里又有好话。
“依臣看,内阁这人选不好,这样岁数的宗室子弟,正是心思多的年纪,若是即位,只怕听不进娘娘的苦口良言。”
冯太后本就没有主意,听见此话愈发心慌:“那依兄长之见,该当如何?”
“这...新君之事毕竟事关国本,臣不好妄言。”
“兄长,都什么时候了,这里只有自家人,兄长但说无妨。”
赵瑟也催促道:“是啊,舅舅,有话不妨直说。”
冯国舅心中暗喜,装模作样地又推让了一番,才惺惺作态地开口。
“那臣便直说了,青州的岐王已于去年病逝,现如今袭爵的是他的嫡子赵珙,与陛下是平辈。俱老臣所知,岐王赵珙为人甚是慷慨有德,又孝顺,他膝下育有三子,嫡长子今年不过六岁,很是聪敏好学。太后何不以陛下的名义将其过继过来,代为抚养,此子年纪又小,还不知事,若是由太后亲自抚养,他日必然敬重爱护太后,岂不比那已长成的知冷知热。”
“哀家这般年纪,再要教养此等幼子,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赵瑟凝眉听来,倒觉得这确是个不错的人选,忙开解冯太后道:“母后,这宫里最不缺的便是奴才,那小孩接过来,自有人照管教导,哪里当真要母后操心,再者,还有儿臣呢。”
冯国舅连忙附和:“公主说的是,臣也能帮协着。”
冯太后便有些被她二人说动,只是心中尚有疑忧,蹙眉又问:“那岐王家肯让,到底是人家的亲生骨肉?”
“如此天恩,又是太后亲自教养,他有何不肯。只待太后懿旨拟定,臣便亲自去那岐王府说去,太后只管放心。”
冯太后思忖片刻,终是点头应允了,又被冯国舅哄着当即便要下旨,还是赵瑟思虑周全些,先拦住了。
“母后,此事需得知会内阁一声为好,毕竟他日若新君即位,年纪尚小,治国理事都要仰仗内阁辅佐。”
她话说得有理,冯国舅早已喜不自禁,顺势道:“太后不若便现下请内阁过来商议,也好早日拟定过继事宜。”
卧房内,焦勖一面查看由各藩地发来的密信,一面听平安回报紫云殿内的情况。
“太后召了阁老们过去,原是想商议将岐王世子过继给陛下的事,不料阁老们俱都反对,两方互不相让,太后一气之下,又将阁老们轰了出去。”
内阁想要的是个容易调教的皇帝,可没想弄个娃娃皇帝过来,任人拿捏,太后那边却又不同,不是自己亲生的骨肉,哪个她都不放心,自然是年纪越小越好掌控。
焦勖将看过的密信扔到火盆内烧尽,起身整了整衣衫,吩咐平安:“放在太后身边的人可以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