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琮直直盯着萧太夫人的眼睛,说出的话掷地有声,端的是理所当然。
萧太夫人怔怔地望着少年那张肖似先宁王语气神态却截然不同的脸,心中忽的一悲。若不是王爷走得早,她又何需看一个孩子的脸色过活。
“王爷,圣...圣旨到了,快跟卑职去接旨。”
门口忽然冲出个气喘吁吁的半百老头,神情虽着急,眼睛里却藏不住的喜色,此时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赵琮,正是宁王府的长史左青山。
藩王府的长史跟藩王一样,都是个摆设,他自永泰十年随先宁王来陆州就藩起,听过的圣旨就没超过一只手,还俱都是些宗亲婚丧嫁娶之事,这次可是一品诏书,叫他如何不激动。
赵琮微怔,忙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问:“可有说是何事?”
左青山摇头:“只说是加急送来的太后懿旨,那宫里来的大人进门先说恭喜,十分客气,就等着王爷您去领旨呢。”
“太后懿旨?”
赵琮微微蹙眉,越发纳罕,何事会让太后越过皇帝亲下懿旨。他顿住步子,转头吩咐修德:“从后门走,速去书院请阿姐回府。”
此时谁还有闲暇顾及萧太夫人,她心底好奇到底是何旨意,也顾不上赵琦嫁不嫁人的事了,转身快步寻安阳县主去了。
赵琮快步走至正厅,只见厅里站着五六个内宫近侍打扮的宦官,为首的那个穿的还是绯色四兽朝服,是建武帝专为东厂千户定制的袍服。
赵琮心底疑窦丛生,越发觉得事情蹊跷,他勉强按捺住心底的疑惑,正要跪下领旨,却被为首那人诚惶诚恐地扶住手臂拦住了。
“殿下可要折煞下官了,请殿下站着听旨便可。”
那人握住他手臂的手掌宽厚有力,分寸得宜,明显是有武艺在身。这些人都太过恭敬,远远超出了对一个藩王的礼遇,赵琮心下讶然,面上倒还镇定,拱手道:“公公请宣旨。”
郑秉恭敬地回了一礼,展开圣旨朗声宣道:“奉天承运,尊太后懿旨,着宁恭王之子,穆宗皇帝之孙,睿宗皇帝之从子,大行皇帝之从弟宁王赵琮,嗣皇帝位,念朝廷诸事待决,请新帝即刻启程,赴京即位,钦此。”
圣旨宣完,满室哗然,连向来镇定的赵琮都愣了片刻,左青山更是激动得眼睛都红了。
赵琮的心砰砰直跳,他听到大行皇帝的时候便已隐隐猜到了八九分,所谓大行皇帝,乃是皇帝亡故后尚未确立谥号时的称呼。
建武帝居然死了,赵琮难以置信。
郑秉合上圣旨,恭敬道:“殿下,下官等奉命先行来陆州宣读遗诏,庆国公蒋盖,礼部尚书冼正言,大学士孔益道等正在赶来迎殿下的路上。事发突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是以太后才请殿下即日启程,由下官等领大内侍卫先行护送,路上与冼大人等会合后再一道上京。事急从权,还请殿下多担待。”
语毕郑秉躬身将圣旨和金符双手递予赵琮。
赵琮尽量镇定地上前接过圣旨和金符,眼眶微红,问郑秉:“陛下何时归天的,怎的如此突然?”
“回殿下,上月二十六,去岁时染了风寒,开春本已好些了的,谁也没料到的事。”
郑秉答毕复又恭敬地对赵琮道:“仓促之间,殿下只怕还有许多事要交代收拾,下官便不耽误殿下了,府中若是人手不够殿下只管使唤下官等。”
赵琮的脑子仍旧有些发蒙,心里只盼望着阿姐快些回家。
“本王想去拜祭一下父王和祖母母亲。各位公公一路风尘仆仆,想必也乏得很,请吃盏茶稍作歇息。”
他一面说着一面吩咐左青山:“左长史,带各位公公下去歇息,好生招待。”
修德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涯舟书院。郁离看到他时,还吃了一惊,因他惯是随侍赵琮左右的。
“林公公,你怎么来了?”
“郡主呢?我有要事找她。”
“在校场,我带你去。”
赵琦看到修德时也很是意外:“修德,你怎么来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收了马鞭,笑着迎了上去。
修德如今虽是赵琮的侍从,但他起初是先文太妃钦点给赵琦的随侍。他是先宁王离京就藩时,从宫里跟出来的老人,出宫时不过八岁,赵琦从小得他照顾,因此甚为亲厚。
“王爷请您回府。”
事关重大,校场里人多嘴杂,修德只得含糊道。
赵琦蹙眉:“出什么事了吗?”
“郡主别着急,不是坏事,只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还请郡主上马,边走边说。”
赵琦点头,转头嘱咐了学生们几句,便上马随他下山。
出了校场,修德才开口说明原委:“京里来旨了,还是太后的懿旨,王爷这才请您速回府。”
“太后懿旨?知道是什么事吗?”
“听到传旨的消息王爷就立刻吩咐我出来找郡主了,我是后门出来的,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听左长史转述的意思,不是坏消息。”
三人快马加鞭,赶回王府时只见王府大门洞开,门口停了好几辆马车,府里下人们正喜气洋洋地往车上装东西呢。
“郡主,咱们王爷要当皇上了。”
翻身下马的赵琦三人听见这话均是一怔,只觉难以置信。但赵琦素日治下甚严,知晓府里的下人绝不敢信口开河,无凭无据说出这等谋逆之话。
“谁说的?”
“千真万确,京里的圣旨都下来了,要王爷即刻就启程呢。”
赵琦心下大惊,暂且不去管下人们如何高兴。她大步迈入府中,不多时便迎面撞上了抱着东西往外走的文竹和赵琼。
“阿姐,你可算回来了。”
赵琼甫一看到她,在云端飘了半日的心这才终于有了着落:“琮儿刚接了圣旨,命他入京即位,京里来的人催着今日就启程,琮儿想让你先跟着进京,我们正在收拾你和他的东西。”
“我已知道了,琮儿呢?”
“王爷在祠堂里等您。”文竹回她。
赵琦点头,嘱咐道:“你们先收拾着,我去找琮儿。”语毕转身快步往祠堂方向去了。
赵琮席地坐在宽阔的宗祠里,手里拎着那卷已然改变了他命运的明黄锦缎,听见开门声,立时回头望去,看见赵琦,扬着脸冲她笑道:“阿姐,我要做皇帝了,你高兴吗?”
他语气里难得带点孩子气的天真,说罢将手里的圣旨递给赵琦:“你看,咱们马上就能走出陆州了,你高兴吗?”
赵琦的心跳忽然加快,强自镇定地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圣旨展开,盯着上面的字看了许久方才合上。
千真万确,琮儿真的要当皇帝了,她也真的可以走出陆州了。赵琦握着卷轴的双手不自觉的收紧,心里反倒五味杂陈起来。
自出生起她便没离开过陆州,以前做梦都想走出去看看,看看那书上的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看看那诗里的海阔潮平银河九天,骑快马饮烈酒锄强扶弱潇洒红尘,如今终于要成真了,她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赵琦随着赵琮席地而坐,半响方才轻轻笑了笑,反问他:“你呢,皇帝可不是什么好干的活,要对天下黎明百姓负责,还要天天听大臣们唠叨,你高兴吗?”
赵琮思索了片刻,展眉一笑:“我现下不知,反正这差事现如今落在我头上,我好好干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