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觑着赵琦的脸色,谨慎回道:“前些时一直都是,岐王的案子牵连甚广,督公奉旨查办,事事都需得亲力亲为,前日回宫同陛下复了旨,后续结案事项陛下已拟旨交由刑部协同三司看办。督公昨日便赶回了宫中。”只是前脚刚踏进宫门,后脚便被您给‘掳’到这庙里来了。
末尾那句诽腹平安自是不敢说出口的。
赵琦不知平安心底的诽腹,只接着又问道:“他在宫外时这药可都有按时服用?”
“都有的,奴婢谨记着郡主的吩咐,督公在宫外公干时,嘱咐了良平盯着早晚按时提醒督公服药。”
平安脑中闪过自家主子愈显瘦削的面容和脊背单薄的身影,这话答得他自己些微有些心虚。
郡主这般看重主子,连现已高居吏部侍郎的左大人都请了来替主子看诊,只主子前些时正同郡主在置气,全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药也都是凉透了囫囵喝的。眼下郡主招他来问这些话,显是看主子颜色不好心下不喜。
贵人们哪个不是喜欢人捧着顺着,欢喜人承他们的情,谢他们的恩。
唯恐赵琦为药的事对焦勖心生不悦,平安顺势替自家主子说起软话,博取她对焦勖的怜惜:“郡主疼惜督公,督公心里喜欢着呢,那些药再苦每日也都欢欢喜喜地饮尽了,只是案牍劳神,一时也难将养,再者督公心底时时记挂着郡主,郡主不来督公纵使心里想得紧也不敢去叨扰您,郡...”
他话未说完,只见赵琦忽然噗嗤一声捂着肚子笑倒在石桌上,把平安笑懵了。
赵琦乐得不行,平安到底是怎么想出那么长一气酸不拉几的词来的,把阿焦哥哥描摹得跟个话本子里耍心机争宠的妖妃似的,还什么‘欢欢喜喜’、‘心里想得紧’,酸得她牙疼。
赵琦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声音里还有止不住的笑颤:“平安,在你眼里,我跟你们家督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金枝玉叶的王府郡主和见不得光的宦官男宠的关系。
这话打死平安都不敢说出口。
“奴婢不敢妄议主子!”
平安慌忙要跪,被赵琦抓住手臂一把拦了住。
赵琦眼睛里含着笑意,直视着平安的眼睛缓缓开口:“我是真心喜欢焦勖的,在旁人眼里,他有很多身份,心狠手辣的东厂提督,手眼通天的司礼监掌印,荣宠正盛的煊赫权宦、人皆不齿的惑主宠臣,但在我这里,他只是一个叫焦勖的人,焦勖便只是焦勖而已。”
赵琦的眸光太过真诚,她眼中的情感那么坦荡,那么直白,那么无所畏惧。
平安被震慑住,他好似听明白了,又似乎没听太懂。他不懂赵琦口中的真心喜欢到底与从前贵人们施予枕边人的恩宠有何不同,身份地位云泥之别的两个人之间能有什么真情,更遑论这世间真情本就难寻。
可望着赵琦那双无限包容又温柔深情的眼睛,他心底忽地又冒出另一个声音反驳道:不一样的,郡主对主子,同京中从前那些贵人们是不一样的。
赵琦松开手,顺势拂去石桌上的几粒松针,将茶盏往平安跟前推了推,抬手示意他坐下:“再者,咱们商量个事。”
见平安躬身又要行礼,赵琦握着素笺在石桌上敲出沙沙脆响:“坐下。”
平安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语态闲适的赵琦,只得端端正正地重又坐了下:“郡主吩咐便是。”
“往后当值时,若回复我事情,你只同文竹郁离她们一般称呼便是。不是要你坏了宫里的规矩,只是我这个人在陆州散漫随性惯了,我最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的规矩,那些‘奴婢不敢’‘奴婢该死’的话在我跟前通通都不许再提,明白了?”
平安未及听完,慌得又想去跪,被赵琦不轻不重地伸手按住:“跪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
“奴...奴婢不是男儿。”
赵琦把眉一横:“便是女儿家也不许见人就跪。”
平安被噎了一下,跪也不是,坐也不是。
他自幼长在禁宫,尊卑有别是刻在他心里的一道雷池,越过半步便顷刻就会丢了性命,他在宫中见过太多恃宠而骄真就把自己当个人了转眼便一床破席裹尸扔在乱葬岗的例子,便坐立难安地杵在赵琦面前,牙关紧闭,无论如何也不敢放肆。
赵琦看平安那副拘谨又惶恐的模样,心下好笑,又忍不住叹息,这也便是她先前为何一直没提叫他改口的缘故。
“这样,咱们各退一步,人前不拘你怎么说,只私下里你再别左一个奴婢右一个奴婢的,我听得闹心。我祖母常说,主仆情分,在骨不在皮,你心底若敬重我,不在乎少那几句‘奴婢该死’的话。”
“奴...”平安说赵琦不过,颤巍巍地看了眼赵琦,话音在舌尖打了个转,只得改口:“我记下了。”
“你看,也不难。”赵琦笑。
哄小孩似的将两叠茶食也放到他跟前,示意平安喝茶,自己端起茶盏也呷了一口,上好的碧螺春,滋味甚是清淡爽口,与这寺中的拙朴宁静相得益彰。
细细又问过平安许多焦勖的饮食偏好,日常起居习惯诸般事项,赵琦抬眼看看时辰,日头已升得老高,郁离回来说香堂已布置妥当。
赵琦看了眼浴房的方向,稍微有些担心:“怎么这么久还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