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钰目光落在赵耀祖的手上,语气忽然一反平常的温声和气。虽然虚弱,却透着几分凌冽森然之意。
“你放开他。”
“这……我这不是怕他胡说八道嘛。”赵耀祖解释道。
“胡说八道?”
谢钰挑眉,眼底掠过一丝轻蔑之意。
“赵村长巧言如流,令人着实佩服。一番口舌功夫,害人者成了恭顺孝子,救人者反倒成了胡说八道的傻子。如此口才,便是朝堂之上的谏官见了,怕也是要自愧不如。”
赵耀祖被他说得面上有些难堪,只好先放开了林乐钧。
索性直言道:“既然谢公子是个明眼人,我便也不说什么暗话了。你想要什么赔偿,都尽管说来吧。”
陈大牛也开口道:“让谢公子遭了这么一场罪,我定是要好好补偿的!”
话到此处,他略带羞涩地补充了一句:“如果……如果谢公子愿意的话,可以来我家养伤,由我亲自照顾你!”
林乐钧两手叉腰,气呼呼地瞪着眼道:“你会照顾人吗?”
“老子就是再怎么不中用,也比你一个痴儿会照顾人吧!再说了,我这话是在问谢公子,你着什么急啊?”
陈大牛理直气壮地回怼,又对谢钰眯眼笑道:“谢公子,我家是新盖好的泥瓦房,可比林家这四处漏风的破茅草屋宽敞多了。公子若是不嫌弃,一会儿我就赶着牛车过来接你。”
“不好。”谢钰眉梢抽了抽,十分认真地回答,“我十分嫌弃。”
“……”
陈大牛一时哽住,有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这人脑子没病吧?宁愿跟林家的傻子一同挤在这漏风漏雨的屋檐下,也不愿意跟他回家好吃好喝地养伤?
“况且乐钧救了我,又待我很好。”话说到这里,谢钰脸上适时浮起一抹病态的红,人也跟着连连咳了好几声。
他虚弱地抬眸看向林乐钧,又轻又慢地启唇道:“只要他不赶我走,我便哪里都不去。”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在林乐钧的脑海里迅速炸起了烟花。
他与谢钰两相对望,只觉得耳边传来“嗡”的一声,刹那间心脏狂跳。
赶紧上前一步,摆着手道:“我绝不会赶谢兄走的!便是我家再穷,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有谢兄一口!”
谢钰微微扬唇,眼中也染上了笑意:“至于村长方才说的赔偿,我也一切都听乐钧的。”
听闻这句,赵耀祖顿时转身换上了笑脸:“既然公子这么说了,乐钧啊,你是怎么想的?”
林乐钧一想起刚才被捂嘴的事就来气。便毫不客气地道:“我觉得大牛哥明知故犯、屡教不改,就该被拖去县衙狠狠挨上一顿鞭子!”
“你、你这孩子!”赵耀祖变了脸色,“进县衙挨鞭子事小,被官府禁猎五年事大,这可是大牛营生的活计,再怎么说你们也是从小到大的玩伴,你就这么铁了心的想要他死吗?”
“我哪儿来的本事断他的营生?上次王家一事过后,村长已经给过大牛哥第二次机会了,可他是怎么做的?偷着继续在山上挖那害人的陷阱,眼瞧一条命差点就又折在他手里了。”
林乐钧瞟了眼旁边不知所措的陈大牛,重重撂下一句:“归根到底,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罢了!”
赵耀祖哪里见过这样伶牙俐齿的林乐钧,登时被气得瞠目结舌,浑身哆嗦。
最后只能软下口气道:“都是同村人,平日里我待你们母子也不薄,小宝,你就不能全当卖我个面子,把这件事私下了结了。无论是钱财还是良田,我统统补偿给你可好?”
“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林乐钧站正了身子,不紧不慢道:“我们家虽然穷,但这昧着良心用人命换得来的不义之财,却宁可不要。谢兄让我做决定,我就不能辜负他的信任。便是一纸诉状递到县衙,我也要替他讨回一个公道。”
赵福生咬牙,发作道:“林乐钧!我劝你见好就收,可别蹬鼻子上脸!不然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如何?”林乐钧眼中毫无惧色,直直面向赵福生那张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的脸,“你想动手吗?”
顿了顿,他故作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冷嘲道:“难怪村长今天带着人,还挑个我娘不在的时间来,原来是做足了软硬并施的准备啊。昨天听赵阿公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定会给这件事一个交代,这就是你们赵家人所谓的交代吗?”
赵耀祖又羞又窘,再怎么说他也是堂堂一介村长。
上次帮亲不帮理,生生将王家小儿的事压了下来,村人本就颇有微词。
再加上这次,为了对付一个卧床的伤患、一个脑子不清醒的痴儿,他不惜带人动手威胁逼迫,要是被传出去了,他在村里还怎么做人啊。
“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滚下去!”赵耀祖硬压着满腔怒火,忿忿瞪了赵福生一眼。赵福生虽然满心的不服气,却还是乖乖退下去了。
心里又仔细权衡了一阵,赵耀祖阴沉着脸,最终还是妥协了。
“……明日一早,我就带他去县衙。”
此话对于陈大牛而言,无疑是一道晴天霹雳。
“舅舅!”他慌张地抓住赵耀祖的衣袖,“你不是说会帮我摆平这件事吗?你不是说不会送我去县衙吗?”
赵耀祖一拂袖,忍无可忍怒斥道:“你这个孽障还不快住口!要不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谁愿意卖着老脸管你的破事!”
陈大牛心如死灰,又被自家舅舅推得坐倒在地,不禁掩面痛哭起来。
“既然事情已经说定了,”林乐钧怕赵耀祖反悔,忙开口道,“那——明早我们县衙门口见,不见不散!”
赵耀祖正气恼着,冷哼一声并没有接他的话,转身踏出了林家小院。赵家那对兄弟见状,也只好扶起地上的陈大牛,紧跟着他的脚步一同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