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几日,林乐钧都特意留了神,没见周翰之再来食堂吃饭。
想到那厮上回气急败坏的模样,许是受了羞辱,没脸再过来了吧。
每天绕着厨案打转,常伴灶火与锅台,很快便到了轮休日。此次旬假正好连上了寒衣节,统共三天。
三天的时间,足够做很多事。
林乐钧早数着日子计划好了。
眼瞧着一天比一天冷了,每日早起时的水缸里都覆着一层薄冰。这次回家,要先给阿娘把冬衣置办了。再在城中找个铁匠铺,给家里的烧饼摊打一个火铁炉。
有了火铁炉,阿娘就不必每日五更起打饼子了。客人能吃到现打的热腾烧饼,摊子的生意也能越来越好!
休假日一早,林乐钧先去账房处领了月钱。
他用四贯钱换了银两,剩下的一贯则换了铜板,用红绳捆得整整齐齐的,放进钱袋里颠了颠重量,将它妥帖收进怀里,只觉得心里美滋滋的,身上也松快了不少。
学子们也授了假,香厨堂正是清闲时候。
回到厢房里,伙夫们正围坐在炭盆边侃侃扯闲。
多也是些插科打诨的不正经内容,城里哪个赌坊的方位最旺手气,哪家红楼的娘子小倌千娇百媚,间或夹杂几个荤笑话,听得林乐钧一阵皱眉。
他向来不加入他们的话题,其他伙夫也只当他是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鲜少与他翻唇弄舌。
不过这也正好,得闲了林乐钧便扫扫前院,再侍弄一下后院的菜园子,在香厨堂里的日子也算自在清净。
“哎乐钧,你领月钱回来了?”
曹小明本在床上盘腿坐着,嚼着咸豆子听人说话,见林乐钧进屋,忙冲他招了招手,“快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林乐钧听闻上前,见他挑起稀淡的一行眉,把手上粘着的盐粒往身上抹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方才你走的时候,有个小门吏过来了,说是有你的信寄到书院里了。”
林乐钧一头雾水地接过那封信,封口的红笺上有行漂亮的小楷,确实是他的名字。
——阿娘并不识字,这信究竟是谁写给他的呀?
向曹小明道了谢,拿着信回到自己床铺坐下。展开一看,里面竟是谢钰的落字。
知道他识字不多,信中谢钰特意只用了些简单的字句。
细细读来,才知道他投奔了亲戚家,已经安顿了下来,目前一切都好,希望重逢时能再叙旧。
林乐钧心跳得跟擂鼓似的,将短短几行字反复读了好几遍,手指按在最末的那行“友 谢生谨白”,忍不住扬眉一笑。
原以为分别后就后会无期了。
而他仍念着自己,真好。
窗外的日光照进屋里,暖融融地落在身上。林乐钧小心翼翼地将信沿着折痕折好,收进怀里。只觉得心窝里有股莫名其妙的气流正四处流窜着,胸口一起一伏的。
想起上次谢钰替他梳发,用的那根簪子还留在林家呢。
那就等下次有缘再见,把簪子还给他吧!
“想不到你居然识字!”
曹小明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眼神羡慕地看着林乐钧:“我倒是也想让我爹娘给我抵信,可惜我不识字,我爹娘也不识字。”
“只是之前粗浅学过几个字。但是我只会读,不会写,也算是半个不识字的。”
林乐钧挠了挠头,说着收拾起床上的包袱。
阿娘新做的棉鞋仍被他放在床头的踏凳上,灶房里整天烹调煎炸的,油气火气都太重。他怕给新鞋弄脏了,就一直没舍得穿。
犹豫了一下,还是换了新鞋。柔软又轻便,大小也正合适。
“慢着,你这是要回家吗?”
见状,曹小明赶紧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我跟你说,最近东望山上可凶险得很。有伙打北边来的山匪才在东望山上被官府抓获,还有些逃犯在山中流窜呢!”
林乐钧闻言一惊,“东望山上何时闹了流寇?”
“哎,就前几日的事!”
曹小明见林乐钧不知道,诧异得声调不禁提高了几分,惹得其他人说话声一停,也向这边看来。
“听说他们在山里打家劫舍的,知府老爷令官差上山剿匪,这才将那些贼人抓了个大半。原本我也想趁着回去看看的,奈何山上劫匪闹得实在是凶……”
说起来,最近边地确实不太平。
祁州城虽说离关口有些距离,却也是关内北方最大的都城。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兵乱不止不休,纷乱中人没了粮田流离失所,只能被逼得占山为寇。
“唉,不然你也跟我一样,再等个一月。待那劫匪都被官兵收缴了,再下山也不迟啊!”
曹小明一副俨乎其然的样子,话罢还轻轻拍了拍林乐钧的肩膀,“你可别嫌我吓唬人,被劫财是小事,只怕在那劫匪刀下白白丧了命,你也不想你阿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可是……”
林乐钧皱眉,只觉得怀里的钱袋沉甸甸的,压得心慌。
眼瞧这天是越来越冷了,烧饼生意本就难做,又正当兵乱,米面粮食一天一个价。下次授假且还有一阵时日,家里的情况,容不得他再继续等下去。
况且正值寒衣节,山门一路上应该都是些下山归家的学子,只要随着路人顺大路走,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
左思右想,林乐钧还是收紧了包袱,向曹小明道:“多谢小明哥告诉我这些,但我还是得回家一趟,阿娘还在家里等我呢。”
见劝说不动,曹小明叹了口气。
“唉……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路上可得小心些。”
林乐钧点了点头,冲他感激一笑,背上包袱便心事重重地出了香厨堂。
途径书院斋房,果然遇见许多同样背着书箱收拾好行装的学子。
他不由得松了些气,把怀里的钱袋往更深处塞了些。
去到书院门口,刚踏过明德门的门槛,忽然瞧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李群玉正站在车道旁与其他同窗学子道别,身后的小厮则套好了马车在一旁候着。
被养得油光水滑的枣红骏马打着响鼻,用蹄尖拨弄着路上的碎石子。
迎面吹来一阵料峭寒风,林乐钧搓了搓被冻红的双手。
山中危险,如果能拜托李公子捎上一程就好了。可是他们之间只有过点头之交,也不知道这请求的话应不应当说出口……
犹豫这阵功夫,李群玉已与人说完了话,眼瞧着就要上车启程了。林乐钧一咬牙,终于鼓起勇气上前。
“李公子,你也是要启程回家吗?”
李群玉掀起车帘。见到车前人模样,弯眸礼笑道:“是林小师傅。正逢寒衣假,我此程回家祭扫先祖。”
“真是冒昧打扰公子了,其实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林乐钧双手合十,“听说最近山上闹了山匪,我一个人实在是有些害怕,希望公子能载我一程。”
说到这里,怕李群玉不答应似的,他又忙补充了一句:“不会很远的,只到山下官道就好了!”
“无妨的。”李群玉没什么迟疑,很是果爽地答应了林乐钧的请求,“你我同行,也好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