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
商绾一模糊的视线回归清晰,聚焦在手中那梨花酥上。
她伸手取了一枚,放入口中,酥脆的外皮簌簌落下后,梨花的香甜与糕点的软糯交织在一起,传入舌中,却清爽淡雅,丝毫不腻,沁人心脾。
味道与前世陈记家的不尽相同,这里的梨花酥更多了一些梨花原本最质朴最纯粹的花香,让人横生返璞归真之感。
她凝眸望向窗外,这个角度,竟刚好能看见文书房一隅。
这个时辰,文书房的烛火还盈盈亮着,在漆黑的夜色里犹如一颗明珠,熠熠生辉。
她半倚着窗,三千青丝堆云砌墨,自然地垂到她纤细窈窕的腰肢处。如水般的眼波流转间,溢出一缕惆怅与殇然。
有朝一日,文书房里的那个人,会找到一个与他相伴终生的女子。
她会成为这个王府真正的女主人,与他朝夕相伴,琴瑟和谐,耳鬓厮磨。
想到这里,商绾一心里竟莫名有些烦躁。
她一向睡眠极好,今晚却怎么也无法入睡了。
而文书房里的那人,余光瞥见卧房久久不灭的明亮灯火,不禁心生疑惑。
她素来习惯早睡,现下已过了亥时,灯还亮着,是在画画?还是说,她有心事?
思来想去,他选择让卫泽去把玉珠叫过来,探探究竟。
玉珠才把那香囊剪碎了扔掉,而恰巧裴昀之这时候破天荒地把自己叫过去问话,吓得面色煞白,瑟瑟发抖地进屋行礼问安。
桌案前的男人身着黑色长袍,衣摆墨竹隐现,金线镶边,衬得他一身清冷气息却又铮然凛冽,令人心生敬畏。
他见玉珠进来,一手撑在颧骨处,面露漫不经心:“本王叫你过来,也无大事,就是想问问,晚上王妃回房后,可有什么异常吗?”
听到这话,玉珠心里更是狠狠一沉:难道香囊的事,被殿下知道了?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俯身求饶:“奴婢该死,奴婢不该把那种东西放到卧房的,求殿下饶命!”
裴昀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蹙眉道:“什么东西?你把话说清楚。”
玉珠犹豫片刻,低着头磕磕巴巴道:“奴婢,奴婢见殿下与王妃夜夜分房睡,便去求了种助人情动的香,制成香囊放入卧房……”
“王妃已经斥过奴婢,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她越说声音越小,脊梁也弯得越低。
裴昀之耳后微微一热,不禁敛下眉眼。
都说古人思想保守含蓄,如今看来,更像是人们的固有印象在作祟。为了促使他们圆房,他们还真是招数百出。
所以,商绾一是因为这件事难以入眠。
她是在害怕?抗拒?还是愤怒?
他忽地想起大婚夜,她在自己面前脱衣解褂,扬言要恪守这里的规矩,怎么这时候倒焦虑得睡不着觉了。
想到这里,裴昀之不禁冷冷一笑,颇有些无奈。
玉珠见裴昀之久久未出声,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瞄了一眼,却发现裴昀之竟然在笑,心中带了些庆幸:看来殿下没有生气。
裴昀之顿了顿,轻声说了句:“知道了,你退下吧。”
玉珠心里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起身告退。
正要离开,身后传来凌冽深沉的声音:“这种东西,以后不许再出现。”
“本王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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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府,庭院前的廊下,熏炉吐着瑞脑香,与阶前正煮的龙井香气氤氲在一起,烟雾缭绕。
靛青色常服的男人斜倚在紫檀木雕花软榻上,手中托着一只鎏金鸟笼,笼中一只翠羽朱喙,尾翎如剪的红靛颏儿正蹦跳啁啾,啼声清脆如碎玉落盘。
“小东西,今日倒精神。”朱庆阳轻哼一句,从身边侍女捧着的珐琅碟中抓了一把谷粒,指尖轻扣笼边。那鸟儿便扑棱过来,歪着头啄他掌心的谷粒,极通人性。
“大人,您今天心情大好啊。”一旁的管家笑眼殷勤道。
朱庆阳眼底带了几分自得,唇角扬起一抹深意:“也不算大好,不该说话的人还未彻底闭嘴,本官这心里,总不踏实。”
管家不屑一笑,说道:“大人安心,那赵京就是个无胆鼠辈,还没怎样就自首了,也没提到大人只言片语。过几日赵京便举家流放,想来不会对大人构成威胁。”
朱庆阳却是摇了摇头,轻叹道:“本官看他胆子大得很,竟还在径山山腰私留了一处金库,莫不是这厮还妄想自己有回京之日?”
管家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贪欲,低声道:“大人,既然赵京回不来了,那金库是不是……也该另归新主了?”
闻言,朱庆阳手中喂鸟动作一滞。
日光透过鸟笼缝隙斑斑驳驳地投在面目狰狞的脸上,瞳仁收缩如针,仿佛要将所有的财富吸进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