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余容一句话可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黄昏中游祯脸上神色变了又变,最终他连碗中的排骨都不吃了,只说是要想想,便跟游魂一样脚步虚浮回了屋。
家里一人烧火一人做饭一人洗碗,今日轮到乔余容洗碗,她眼瞅着游祯把门都关严实,不免讶异道:“我只是随口一句话。”
陈安无奈摇头:“他是被吓怕了。”
“可这事的确要好好想想。”乔余容喝完了汤,把游祯碗里剩下的排骨丢去喂趴在墙头早已等候多时的野猫:“小游哥人好,又是这个年纪,以他的容貌,家业,性格,只怕梓州不少媒婆要盯上他。”
黄白花的野猫细长一条,灵活地从墙头跳下来张嘴衔了排骨就跑,快得人都没反应过来,猫已又越上墙头不见了。
“以往还能逃,现在落地生根了,屋子带不走,咱们上哪逃去。他总得找个好借口能一口气全回绝了,不然咱家门槛都能被踏烂。”
陈安幽幽叹口气:“大少爷六年前成了亲,夫妻恩爱有目共睹。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娶妻生子。”
“怎么啦?跟外头保媒拉纤的李婶子似的。”乔余容站起身来收拾碗筷:“你也到了忧心别人婚事的年纪了?”
陈安霎时结巴:“不是,我……”
他年纪最大,总自觉承担照顾他人的身份,对于另两个就格外操心,也不知道怎么就把那话脱口而出,成老古董了。
乔余容走了两步,复又回头一笑:“二十郎当岁,正值读书上工好时候,他都不急,咱们急什么。”
游祯在房里发呆。
屋内十分幽暗,他却没有点烛火,眼睛好一会才适应了光线,看清四处的摆设。
他忘了……他竟忘了。
当初想到要落户,要买宅子,想着就在这里安稳住下去,却全然忘了一旦定居下来,就会有走动。他是独身,梓州大大小小的媒婆必然会跑来牵红线,要给他说一段姻缘。
不仅是他,还有陈安和乔余容,他们俩也是媒婆的目标,真要被盯上,到时候可真就没安宁日子过了。
从前根本不在一个地方久留,朝夕之间可能都换了地方,根本就不担心这些事。
他今年二十有一,到了年末便满二十二,满打满算只有一年多时间。他想看的风景自认为已经看得差不多,八年也过得足够充实,因而才想着找个地方就这么安稳把剩下的日子过下去。
有一户房产,他死了也好留给他们安身立命,不至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至于姻缘,游祯是想也没想过。他的人生已经比他人短太多,甚至于已经开始进入倒计时,没多少时日了。
等时间一到,盛凌云就会来取他的命,身死债消,一切都结束。
游祯已经很少能想起盛凌云这个名字,明明生命越过越短,他却不太能回忆起他。早些时候是最频繁的,有时眼睛一闭就能想到自己的死状。后来就慢慢地不去想,像是心理暗示起了作用,让他对这个名字的反应变得淡然。也有可能是时间太久了,他的生命里增添了太多其他的东西,盛凌云这个名字被逐渐抽离了。
甚至于现在回想起他的时候,身体已经不会再感到恐惧和后怕。
但他却深刻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正是对这一点铭刻在心,游祯极力地摒弃情爱一事。
他的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信条仅限于自己,不想娶了妻子后,如胶似漆没两年自己就死于非命,而让对方大好年华里守寡,抱着短短的记忆守一辈子。
第二天,游祯收拾好自己,去东竹书院教书了。
一路上都有男男女女侧目看他,他是生面孔,长相又不俗,独自走在外面的时候就是容易被人看。
陈安曾对此评道说游祯貌比潘安,百姓没有掷果盈车算是收敛了,游祯听得面红耳热,引得乔余容乐了好几天。
第一次上课赵夫子不放心,自己找了一张藤椅来坐在一边旁听。
游祯其实没有在这个世界听过课,他这么久以来书看得很多,自己也去考过试,对教童生的内容还是比较熟悉的。
赵夫子在一旁悠悠听着,发觉这年轻人讲课和其他人有些不同,但效果无疑很不错,并不照本宣科,反而会把有关系的都串在一起讲,并辅之以事例解读。
耳边传来年轻人嗓音清越的念书声,他念一句,便有十余童稚声跟着念,听得出来是前所未有的专注。赵夫子半眯着眼,手里捏着一沓纸,仔细看着游祯写的文章,怎么看怎么顺眼。
赵夫子心一揪,就是这字写得太难看了些。
也不知当初怎么中的秀才……
书院外有两个同样不放心的。
教一个与教十几个困难程度不可比,乔余容怕游祯气势过于温和压不住一群学生,便撺掇着陈安一起来,非要亲眼见过了才肯罢休。
乔余容定睛往书院里瞟,看见一个白胡子老头:“那就是赵夫子?他为何在这里?”
“看游祯是否真能讲课吧。”
“那你说书院里的学生乖巧如此,是因为赵夫子,还是因为小游哥?”
陈安肯定道:“是因为游祯。”
乔余容问:“为何?”
“真心想听,与装出来想听是不一样的。”陈安解释:“其声洪亮,目光也随着游祯走,这是真心。”
乔余容释然笑起来:“那看来我们是多心了。”
“出来确认,能让心里踏实些也是好的。”
乔余容道:“他今日说话过多,喉咙估计不好受。我们去挑些梨,炖了等他回来喝。”
陈安点点头:“也好。”
乔余容不是喜欢磨蹭的性子,这边确认了游祯的情况,就要拉着陈安去买梨。
街上喧闹,两旁都是卖各种东西的,陈安挑梨的时候,乔余容被目不暇接的商品看花了眼,恍然间不注意肩膀就被蹭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