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晚归家,天空中又飘了小雪,纷纷扬扬落在身上,日升公寓附近的人依旧很多。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有点堵,车流汇聚在一起一停一顿,难受的像是挤牙膏。
雅臣踩着吱嘎作响的积雪朝着家的方向走,看到了从院子里树叶落完的枯枝,而意外的是车库里停着一辆小跑车,尾灯还是亮着的,孤零零地藏在雪地里。
她还没回家吗?
如此想着,男人脚步迈不动了,视线顺着车窗的方向望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她似乎正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地僵持着。
外面的雪静悄悄地下着,一点声音都没有。
泷泽雪绘闭着眼睛体会着来之不易的安静,她不想下车,也不想回家。直到一道阴影从外面落了下来,车窗被叩叩叩敲响,她才不情愿地抬起头,看到了那张熟悉又清俊的脸。
“雪绘。”
雅臣神情微微担心地跟她说着什么,他的嘴巴张张合合,良好的隔音效果让泷泽雪绘只大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揉揉眼睛,推开车门下去了。
明艳的火红色外套瞬间照亮了雅臣的眼,衬得她的脸更是一片雪白。
“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雅臣俯身轻语。
泷泽雪绘愣了一下,弯腰把丢在副驾的挎包拿出来,“不是啦,只是上班太累了,操劳一天就像是被吸干精气一样。”
“砰”得一声关上车门,她吐吐舌头,自然而然地挽上了他的胳膊,“雅臣哥也回家很晚呢,医院最近很忙吗?”
“冬天的时候小朋友都很容易生病,多多少少都会比平时忙一些。”他的嗓音低沉好听,边走边体贴地轻声反问,“穿的这么单薄不冷吗?”
“我也没想到晚上会下雪的呀,明明早上上班的时候天气还很好。”
如此说着,泷泽雪绘扯了扯外套领子,哼哼道,“不过冷归冷,这样也挺好看的不是吗,我很少穿鲜艳的颜色诶。”
“很漂亮,就像玫瑰花一样。”雅臣摸摸她的头,还没收回手就看到女性爽朗地笑了起来。
“哇,夸得我心花怒放。”她仰起头弯着眼睛看他,朝日奈家的人嘛,不仅长得好看,连衣品都很在线。他今天穿了白色高领羊绒衫,外套是驼色的大衣,再加上温和的眼神活脱脱一个从电视里跑出来的主角。
“那雅臣哥就是偶像剧里的男二号。”泷泽雪绘语气直白,甚至还没等他问‘为什么是男二号’的时候就已经竖起一根手指,理直气壮地解释,“因为男主角是女主角的,而男二是属于我们的,白月光一样的男人,就算在八十岁想起来也是笑着的。”
“你,你就别取笑我了。”雅臣瞬间连耳根都红了,他讷讷的捂住脸,半晌后闷闷的声音才从掌心里传出,“但是比起漂亮,我更希望你可以健康和快乐,如果生病的话我会担心的。”
“嗯!”泷泽雪绘笑起来,松开他的胳膊腾出一只手去按电梯。
客厅里,小弥左右两手各抱着一只小宠物闹个没完,等听到有人回家了,头顶的天线立刻灵敏地竖了起来。
“姐姐——”刚出电梯,小弥就张开双臂朝她欢天喜地地冲过来,一下子就扑进她的怀抱里,依赖地使劲磨蹭,“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要小弥了!”
小孩子的想法总是通透单纯,泷泽雪绘不在的几天小弥总是会在饭桌上念叨,念叨着念叨着眼泪就冒出来了,吸溜着鼻涕说姐姐比雅雅都宠自己,她一定是被欺负了,要不然怎么会这么长时间都不来看他。
泷泽雪绘俯下身捏了捏他像布丁一样滑溜的脸蛋,弯着眼睛用同样幼稚的声音问他:“想姐姐吗?”
“想!”
“嗯哼,都想我什么啦?”
小弥跳起来,像八爪鱼似的缠着她:“姐姐会带小弥去玩,还会给小弥买很多好吃的东西……”说完,他踮起脚尖在她脸上非常大声地亲了一下,“而且而且,小弥已经替姐姐教训过光光了哦,他以后肯定不敢再凶你了!”
“哎,对我这么好的呀,宝贝。”听他这么说,泷泽雪绘当即笑了起来,揉乱了他的头发,眼睛却不着痕迹地向沙发看了过去——
是女装的朝日奈光。
说实话,她已经记不清上次见他这样打扮是什么时候了,短裙、丝袜,穿着红色高跟鞋的双腿优雅交叠,看起来比女人还要女人。
看到他,泷泽雪绘的心情再次变得乱七八糟起来。甚至到了吃饭的时候,哪怕对着次子做的一大桌令人食指大动的菜色,她也一点胃口都没有,握着筷子慢慢戳着碗里的米饭,整个人明显心不在焉。
一顿饭下来,她只喝了一小碗蔬菜汤,心里想着总要做些什么,就在饭后主动揽下了洗碗的工作。虽然洗十几号人用过的锅碗瓢盆是一项大工程,但想来帮忙的绘麻和右京都被她统统赶走了。
客厅的位置传来相当喧闹的声音,似乎是因为想看不同的电视节目而争吵。
回家的路上聊得愉快,泷泽雪绘依旧像往常那样侃侃而谈,但雅臣还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一直想找她聊聊却没有机会,回头看了眼在沙发上的弟弟们,他端着水杯,一个人走到了厨房里。
“雪绘。”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正挨个把洗好的干净碗碟放进储物柜的女性回过头,发出了一声疑惑的鼻音。
“怎么了,雅臣哥?”
长子静静凝视,希望能从她的眼睛里读出其他的情绪。
“要和右京他们,在沙发上一起喝酒,如果不忙的话你要不要一起参加?”
“唔,好啊。”想了想,泷泽雪绘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把最后一个小碗收进柜子之后便和雅臣一起走了出去。
他们不知道从哪儿搜刮来一堆酒,红的白的都有,连带着各式各样的酒具将茶几摆的满满的。
捋了捋头发,泷泽雪绘只觉得稀奇,“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难不成哪位今天过生日,她失忆了?
而泷泽雪绘并没有胡思乱想太久,朝日奈椿已经穿着一套黑色的酒保马甲转过身来,招呼着两人赶快就坐。
“成年人开party还需要特地找日子吗?”他得意洋洋地塞给她一杯看不出成分的液体,“尝尝,椿大人特调。”
果然生活处处是舞台。
泷泽雪绘一时唏嘘,不知是该夸他穿着隆重还是戏精上身,朝日奈椿握着雪克杯有模有样地摇动着,一刻不停的制作下一杯佳酿,大概是被他过于自信的表情唬住了,泷泽雪绘低下头,半信半疑地抿了一口手中的小饮料。
“唔。”
“怎么样怎么样!”朝日奈椿两眼发亮等待着评价。
“马尿。”她言简意赅地甩出两字,然后一把将他摇的刷刷作响的雪克杯抢过来,推到他拿不到的地方,“这么好的酒还是纯饮比较好,被你拿去祸害多浪费。”
“雪绘说得对。”朝日奈要低低笑了几声,从她手中将酒瓶接过,“京哥好不容易将他珍藏的酒拿出来,不认真享受可是会挨骂的。”
他侧侧头,拿起高脚杯给在座的所有人倒酒,再将一小块甜点放到雪绘面前。
朝日奈要伺候的动作殷勤而周到,当即收获了几道意味深长的视线。
“不愧是要呢,这倒酒的姿势一看就很熟练。”朝日奈光晃着酒杯闻香,抬眸睨了他一眼,凉飕飕地问道,“不会已经给几百个女人倒过酒了吧。”
“啊,这个吗,工作上的事谁能记得那么清楚。”朝日奈要回答地含糊极了,“不过既然小光都这么夸我了,我去考个侍酒师证怎么样。”
右京同样腹诽,“侍酒师不是这么好考的,还有,我现在越来越搞不清你了。”
“和尚兼侍酒师,不好吗?”
油嘴滑舌。
泷泽雪绘在心里哼哼。
顺手将小蛋糕切下一小块,慢悠悠地送进嘴里,有一阵没一阵地听着几个大男人讨论些天马行空的事情。她不太想说话,但兴致缺缺的情绪还是引来了某人的关心。
“雪绘今天回来的有些晚,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泷泽雪绘摇摇头,将咬在牙齿间的叉子松开,“久违的在下班后陪朋友逛了会儿街而已。”
朝日奈椿立刻挤过来,呲着牙冲她笑,“男朋友?”
“女性朋友。”泷泽雪绘更正,完全不吃他这套般又将蛋糕塞了一大口,“就是之前把我送到医院的女孩子,她要订婚了,我正苦恼该送什么礼物比较好。”
在座的男性们莫名有些惊讶。
“她看起来比你的年龄还小。”
“那又怎样,参加工作不久又怀揣梦想的少女,期待爱情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哇哇,又说开这样老生常谈的话了。”朝日奈椿满脸嫌弃地摆着手,过了会却转了话题,侧头问她:“那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泷泽雪绘平平瞟了他一眼,坦坦荡荡地说,“我最近的目标是做个自由洒脱又富有的坏女人,感情只会拖慢我成为首富的脚步。”
朝日奈椿差点翻白眼,却没想到接下来她又是更幸灾乐祸的一句:“而且比起我来说,这里不是还有几位更需要关心的人吗。”
朝日奈椿立刻哽住,支支吾吾的搪塞,“我……我可没说。”
泷泽雪绘笑着低头,闷了一口酒。反正她说的也不是假话,任意一位朝日奈身边都不缺对他们有邪念的异性,显而易见的美和也明白这个事实,才放任自己的儿子们再多过几年单身的时光。
这年头的优质男确实不少,但大多总是还在读书的时候就已经被盖了章。除此之外被剩下的,泷泽雪绘不负责任的瞎猜,大概是有些隐晦的缺陷。
果然和酒最配的还是感情方面的八卦,而作为朝日奈家最八卦的几位今天又恰好都聚在这里,似真似假的开始说起彼此的情史。
泷泽雪绘简直像是在听天方夜谭一样,只得碰杯、再碰杯,等情感论坛中途休息的时候,坐在对面的次子恰到好处的站起身来。
“我去洗些水果,你们先聊。”
或许就因为多看了他一眼,等右京一走,朝日奈椿立刻就凑了过来,神秘又小声地道,“你知不知道,京哥也是一个有情伤的男人。”
“哈?”泷泽雪绘半信半疑,下意识认为‘情伤’这个词和严谨正派的律师先生一点都不搭,“难不成他有一个忘不了的前女友?”
“忘不了有点不准确,啊,是京哥大学期间的女朋友啦,总而言之是像淤泥一样令人讨厌的女人。”
朝日奈椿和她凑在一起小声嘀咕,他对这件事也知道不多,但还没等把八卦讲完主人公就回来了,他连忙装成没事人一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疯狂使眼色让她不要乱讲。
被利用、被戴绿帽子、甚至最后还被甩。
泷泽雪绘没想到朝日奈右京还有这样凄惨的情史,一时间同情无以复加,举起酒杯。
“敬可贵的单身。”
“……?”
次子没反应过来就和她碰了杯,刚抿一小口就看到泷泽雪绘已经仰头豪迈地一饮而尽,浓郁到像是含着一大口火焰,饶是阅酒无数的她也皱着脸过了几秒才缓过神来。
“哇这个、这个……”她有一瞬间的大脑短路,半晌才得出结论,“这个不适合纯饮。”
“雪绘,别喝这么猛。”右京拧眉,立刻将酒杯拿走换了一杯果汁给她,“你这样会醉的。”
“她才不会。”朝日奈光耸耸肩,对他过度的关照嗤笑,“她的酒量是跟着我练出来的,哪会这么简单就醉。”
跟他练的?
泷泽雪绘愣了愣,嗯,好像是的。
她端起面前摆着的香槟,微微仰头,摆了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背上。
四周是初冬的深夜,朝日奈光坐在靠窗的位置,从她的角度看过去,风情万种的仿佛一部古老的女性向电影。
啊,该死的。她又想起了朝川流光。
朝川流光,朝日奈光
就像是分裂出的两个单独个体,明明是同一个人,明明长着同样一张脸,她却偶尔会在看着朝日奈光的时候想到另一个人,而这种割裂的感情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她只比她年长两岁,可心性明显要成熟很多。十九岁生日的前一天,朝川流光坐在沙发上翘着腿穿着丝袜,蛊惑一般地说为她准备了特别的礼物。
她以为朝川流光会送她一支香水,或者任谁涂上都会变得更加迷人的口红,但朝川流光却送了她两瓶珍贵的红酒。
其中一瓶是当场打开的,红宝石色的液体,带了黑醋栗的味道。朝川流光有意无意接过杯子,将唇暧昧的贴在她刚刚喝过的地方。
而另一瓶,朝川流光笑眯眯地叮嘱,“要到20岁才能打开。等20岁生日那天你要记得为我空出时间,我陪你一起喝。”
那时她被初尝的味道苦到小脸皱成一团,强装嫌弃,眼神却飘忽的落在她比酒香味更迷人的唇上。
泷泽雪绘曾经对一个女人产生过某种隐秘的懵懂情感。
也是第一次被一个人如此吸引。
这是她一直埋藏在心底,谁都不知道的秘密。
她是骗子,是启蒙,是糟糕人生的救星,她的回忆,她的朝川流光。
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是啊,我酒量很好。”泷泽雪绘小声喃喃。
很快几瓶高酒精度的液体下肚,饶是她的脸也一点一点开始变红。客厅的灯亮的吓人,她还是执着地握着酒杯,从左手换到右手,只是动作变笨,变钝,甚至连他们谈话的声音都变小了,眼前天旋地转的,模模糊糊看到身旁的男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手中一空,酒杯被拿走了。
她眯着眼,终于咚的一声撞在了雅臣的肩上,眼睛半闭不闭,看起来马上就要睡着了。
长子的酒量不好,只几口就有了微醺的感觉,但好在大脑还是清醒的。他说话的声音短暂停一顿,朝靠在自己身上的女性望了过去。
“雪绘,你醉了。”他轻柔地碰了碰她的肩,“想睡觉的话回房间再睡吧。”
一连叫了好几声,泷泽雪绘才不情不愿地动了动,她皱着脸,一睁眼就看到一个男人放大版的脸,过了好几秒,才慢悠悠地反应过来。
“噢。”
她眼角弯弯,突然露出两排白白的小牙,只是此刻的笑容傻乎乎的。
“你真好啊,雅臣哥。”
回答他的是一个大大的熊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