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散尽,血腥味却仿佛渗进了育英中学每一块砖石的缝隙里,凝固成一层看不见的、令人窒息的血痂。救护车的鸣笛声、担架轮子的滚动声、压抑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撕扯着劫后余生的空气。
凌木站在阶梯教室外冰冷的走廊上,背靠着斑驳脱落的墙壁。她身上沾满了尘土和暗褐色的血点,作战服被汗水浸透又风干,硬邦邦地贴在皮肤上。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用寒冰雕成的塑像,只有那双过于深邃的眼睛,倒映着眼前混乱却又有序的救援景象。
拆弹专家小心翼翼地处理着那个被打飞的遥控器和角落里沉默的银色金属罐;医护人员快速地将惊魂未定的学生送上担架;齐桓和章齐乐像两堵沉默的墙,带着一身硝烟味,警戒地守在通道两侧;陈默蹲在不远处,脸色苍白,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目光失焦;萧知著则像一只疲惫却依然警惕的猫,倚在墙边,目光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袁朗从一片狼藉的教室里走出来,脸上带着激战后的疲惫和沉重。他走到凌木面前,脚步很轻。
“人质确认安全。炸弹和生物罐……解除。‘白鸽’……确认死亡。”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纸上磨过。
凌木的视线缓缓移动,越过袁朗的肩膀,落在那扇被撞得变形的大门上。门内,惨白的应急灯光下,一块白布覆盖的轮廓。白布边缘,渗出一片刺目的暗红。那是那个被当作盾牌、被她亲手射穿了胸膛的男生。
她的目光在那片暗红上停留了很久。久到周围所有的声音都仿佛退潮般远去,只剩下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缓慢、沉重、如同擂鼓般的跳动声。咚。咚。咚。每一次跳动,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凌木走到担架前她停下脚步,站得笔直,如同接受检阅。她的目光低垂,落在白布上,眼神深不见底,如同两口枯井。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缓缓地,就像被慢慢抽去骨骼一般,对着担架,双膝跪了下去。
膝盖接触冰冷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异常清晰。
她抬起头,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仿佛穿透了白布,落在虚空之中。她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很平静,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却又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重量,清晰地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队长。”
“…我下跪道歉。”
“…够不够?”
五个字。
平静。清晰。冰冷。
像五颗冰做的子弹,瞬间刺穿了袁朗的心脏!也刺穿了在场所有队员的灵魂!
这不是崩溃,不是哀求,不是自我放逐。
这是一个冷静到极致的灵魂,在衡量了生命的重量、责任的边界、道德的深渊后,做出的最沉重的自我审判。
她在问,用她仅存的、近乎残忍的冷静在问:一条命,换几百几千条命。
我跪下了,用军人的尊严和灵魂下跪道歉。这样的代价,能不能平衡那无法挽回的失去?能不能…稍微填补那无底的愧疚深渊?
袁朗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盯着凌木的眼睛,想从那片死寂的冰面下找到一丝情绪的涟漪——愤怒、悲伤、愧疚、崩溃……什么都好。但是没有。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空洞,和那句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问话。
旁边的齐桓身体骤然绷紧,握着枪柄的手背青筋暴起。萧知著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在凌木脸上。
章齐乐猛地扭过头,眼神里第闪过极度惊愕和茫然。陈默捻着衣角的手指僵住了。
这两个同样刚刚杀了人的士兵,眼睛里都有翻涌的惊涛骇浪。
袁朗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好几次,才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哑的声音,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这不是你的错,凌木。你做了唯一能做的选择。你救了所有人。”
凌木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袁朗脸上,仿佛在认真分辨他这句话的真实性。几秒钟后,她极其轻微地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冰冷而空洞,甚至算不上一个笑容。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地移开了视线,重新投向那片覆盖着白布的暗红。仿佛袁朗的话,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吹过她坚冰筑成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