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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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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七月中旬出凉州,路上紧赶一个多月,终于在八月下旬抵京。

大抵是受到乌鞘岭遇伏一事的影响,所有人都提心吊胆,不敢松懈,返程一路匆匆,中秋节当日都不曾歇脚。

还好脚程极快,回京后能赶上九月初九重阳节。

长安南隅,曲江池畔。

入秋后天高气爽,别苑里的枫林红遍,层林尽染,庆宣帝在此大办赏菊宴。

圣人给群臣赐了重阳糕、茱萸酒,到下午,又宴请诸臣子携家眷齐聚曲江池畔,庆宣帝在大明宫久病卧榻,深入简出,好久不曾操办如此盛会,世族大家也好,风流才子也罢,全部拟邀在列,一时曲江池畔人头攒动,节日气氛分外浓厚。

帽簪茱萸的寒门才子们同世家儿郎们宴饮赋诗,觥筹交错,贵女们或于案几前银瓶插菊,手持花剪与折枝菊,漫漫而谈,或漫步菊丛,全长安最珍稀的菊花都尽植园中,方便众人纵情观赏。

褚青仪无暇赏菊,自入宴始,就未闲下来。

婆母王氏惧热,总觉余暑未消,褚青仪持扇跪坐其侧,替婆母扇风。

阿嫂柳氏携长女去了菊园赏菊,刚学会举步的幼子趴在祖母怀里,谈笑膝下,褚青仪便时不时要照顾小孩儿。

阿兄韦咏拉着韦颂饮酒,他是个豪饮不知节制的,韦颂没旁的什么特别爱好,也素爱喝些酒,褚青仪还要抽空提醒韦颂莫要贪杯。

婆母听罢点头,不由念叨一句,“她说的是。二郎,你少喝点。”

韦咏熏熏然,大手一摆,不以为然地说:“母亲不要总管着子愈,什么都要管,这般拘着他,拘得他性子愈发沉闷。”

王氏笑骂道:“你就惯着他!他那身子,是能多喝酒的吗?”

“菊花酒而已,菊花酒而已,延年益寿,辟除恶气,可是好东西!多喝些,指不定来年子愈身体大好了呢!”

醉鬼话说得颠三倒四,王氏懒得同他掰扯,叫仆妇撤了韦大韦二案上酒壶酒盏,搀起二人,勒令他们起身去醒酒换衣。

菊园离梁国公府毡庐不远的地方,褚青仪母亲孙惜若携次女幺子路经于此,遇见丈夫下属的女眷。

女眷们见了上峰的夫人,悄悄往梁国公府的毡庐方向指上一指,打趣着奉承道:“也不知道哪家有福气的,丈夫勤勉做京官,女儿出息嫁高门,哎呀,原来是咱们春风得意的孙夫人啊!”

孙惜若温歉笑笑。

“梁国公府多好的世家门第,兄友弟恭,婆媳和睦,咱们伸手都够不到!还得是你家大娘优秀,贤惠恭顺,入了梁国公夫人的眼!”

孙惜若面上不显,心下骄傲得不行,与有荣焉。

待女眷们走远,孙惜若不舍离去,站在原地朝褚青仪那处默默看过去,看了又看,她面露欣慰,便乘机教育次女幺子,要把阿姐当榜样。

尤其是对着次女褚攸宁,她不厌其烦地教导:“你要多学学你阿姐的言行举止、为人处世,你看看她嫁的这般好,多好啊!阿娘不要什么福气,只望你以后也有阿姐这般天大的福气!”

方方面面都很好,心下依是有几分怅然,她悄悄叹气,哎,能添一个孩子就好了,一切完美了。

十三岁的褚攸宁半大孩子,懵懵懂懂,躲在弟弟身后,悄悄努了努嘴。

心道福气是这样的吗?自从阿姐嫁作人妇,她就没见阿姐真真切切地笑过了,那这福气她不要也罢。

韦咏的幼子哭闹不止,吵着要世子妃,王氏褚青仪、一众仆妇乳娘抱着哄了一圈,都哄不好,褚青仪见状,同王氏说自己去找阿嫂回来。

“你去吧,”王氏稍稍颔首,“叫她赶紧回来,之后你去瞧瞧子愈。”

褚青仪点头称是。

在菊园找到世子妃柳汐的时候,她正在同一群贵女命妇们闲聊。似乎在说着各地的方言区别,河东的豪爽,江南的婉约,关中的地道……

柳汐说到什么,她们蓦地掩嘴而笑。笑着笑着,余光瞥见褚青仪,旋即噤声,若无其事地偏过了头去,佯装赏菊看花。

褚青仪上前,向各位贵女叉手问礼,方才对柳汐低声道:“阿裕哭着闹着要阿嫂,母亲请阿嫂回去一趟。”

柳汐瞥她一眼,淡淡说了声知道了,牵着长女折身出了菊园。

等人走远,灵蝉方才愤愤不平地嘀咕:“世子妃怎么背后编排人呢!”

褚青仪耳力颇佳,自然也听到了,她方才在嘲讽她的洛下雅言。褚青仪的官话并非不地道,而是太地道,润州小城出生的她,一口官话地道如此——只有一种可能,是她特意学的。

河东柳氏出身的柳汐说话带河东口音,但家族底蕴带来的天生自信,她并不在意这些。五姓七望各大门阀望族,口音各是各的,并不以洛下雅言为尊,她褚青仪如此,便显得鹦鹉学舌,刻意讲究。

“她当面也会如此说。”褚青仪神色淡淡,因为柳汐不止一次如此嘲讽过她。

她少时也曾不解,可父母要她学,父亲一个一个字的教她,费尽心力指正她的口音,阿耶说:“相信阿耶,你以后一定会是长安人,你不能带着一口小地方口音,叫人看扁。”

或许她语言天赋极佳,她很快学会了洛下雅言,一丝家乡口音也无,后来说得甚至比父亲还好。

褚青仪往回走,正欲去换衣的地方找韦颂,半途上碰见阿妹褚攸宁。

“阿姐,阿姐!”褚攸宁喜出望外地唤她。

小丫头三步做两步小跑过来,将褚青仪扑了满怀,“阿姐我好想你呀!自你去了河西半载,这回了长安,我还没机会见你一面呢!”

“现下不是见着了吗?”褚青仪温柔笑笑,摸了摸她头,“家里可还好?”

“都好,都好!”褚攸宁脆生生地答,“就……哼,就阿耶老让我学有的没的,好烦呀!”

褚青仪顿了顿,“学什么?”

“什么都学,诗书琴棋,刺绣女工,《女诫》《女则》,哎呀我头都大了!”褚攸宁唉声叹气,一股脑苦恼倾诉道,“阿娘说,阿姐学过的,我都得学,阿姐学得会,那我肯定也学得会……可我为什么要学这么多东西呀,我感兴趣的也不是这些……阿耶也总说,我要向阿姐学习。”

褚青仪几分恍惚,脱口而出,“不要学我!”

须臾,她又笃然地重复一遍:“不要学我。”

前一世她悉听父母之言,双亲的苦口婆心,谆谆教诲,哪能有错?她从未去思考对错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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