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手脚麻利地铺开宣纸,又往砚台里添了水。
嘉宁径直走向书案,指尖微颤地铺开宣纸。
《陌上桑》。
她提笔蘸墨,笔尖悬在纸上,一滴墨汁晕开,恰如此刻紊乱的心绪。
嘉宁盯着墨块慢慢化开,她想起高中语文课上,老师讲解这首乐府诗的神情。
那会儿她还不懂“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的深意,只觉得秦罗敷真潇洒,能那样干脆地拒绝太守。
当年只觉得是漂亮句子,如今才懂其中分量。
笔尖蘸饱了墨,落在纸上却洇开一团。
嘉宁换了一张纸,手腕悬空,第一笔落下时还有些发抖。
有原主的记忆在,提笔写字并不算太难。
写到“日出东南隅”时,笔锋渐渐稳了。
她抄得很认真,每一笔都力透纸背,墨迹在纸上舒展,字字端正如此刻决心。
“姑娘抄这个做什么?”宫女好奇地问。
嘉宁没回答。
她不能告诉任何人,这是她最后的指望。
太子若懂这典故,就该明白她的意思。
抄到“使君从南来”时,一滴汗落在纸上。
嘉宁这才发现屋里闷热得很,可她不敢开窗,怕被人看见她在抄什么。
「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她一字一句地抄着,太子若还有半分傲气,就该明白,强扭的瓜不甜。
笔尖一顿,最后一笔重重落下,墨迹几乎划破纸张。
她要去见他。
哪怕要跪着求,哪怕要被他羞辱,哪怕……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她必须试一试。
嘉宁吹干墨迹,小心地卷起来。
她对着铜镜理了理鬓发,镜中人脸色苍白,只有一双眼睛清亮如水。
“劳烦姐姐带路。”她将抄好的诗笺叠进袖中,“我想求见太子殿下。”
宫女面露难色:“这……”
“太子妃娘娘既让我住在这里,不就是为了方便伺候殿下么?”嘉宁冷笑,指尖还沾着墨渍,“现在就去。”
“三姑娘这边请。”宫女的声音不带感情。
穿过两道月洞门,嘉宁和宫女一起停住脚步。
前方不远处,一座精巧院落掩映在花木间,十步开外的青玉匾上“九思堂”三个字在日光下刺眼得很,这是太子平日批文书的地方,与飞霞院竟然只一墙之隔!
宫女见她不动,催促道:“姑娘?”
嘉宁攥紧衣袖。
太子妃的心思昭然若揭,昨夜不成,今日便将她送到太子眼皮子底下。
“没事。”她低声道,心里却已翻江倒海。
书房门口站着带刀侍卫,见她来了,互相递了个眼色。
“三姑娘有事?”
“求见殿下。”嘉宁把抄好的《陌上桑》紧紧攥在手里。
侍卫进去通报,很快又出来:“殿下正忙,请姑娘稍候。”
嘉宁知道这是托词。
她安静地站在廊下,看着自己的影子慢慢缩短。
后背的衣裳湿了又干,喉咙干得发疼。
她抿了抿干裂的唇,嗓音微哑:“我可以等。”
侍卫交换了个眼神,没再多劝。
日头渐渐毒起来,嘉宁站在青石板上,汗珠顺着鬓角滑到下巴,浸湿了衣领。
半个时辰过去,她的双腿已站得发麻,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眼前阵阵发黑。
侍卫又进去通报了一次。
这次出来的是太子的心腹冷青锋,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殿下问,三姑娘到底要站到几时?”
嘉宁的声音已经哑了,却坚定回道:“等到殿下愿意见我为止。”
冷青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进去复命。
嘉宁听着自己太阳穴突突的跳动声,后背的衣裳已经湿透,黏腻地贴在身上。
她不是不知道太子在刁难她,但眼下能压得住太子妃的,只有这位东宫之主了。
“姑娘,要不先回去?”宫女第四次劝道,“殿下今日事务繁忙,改日再来……”
嘉宁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摇头。
比起昨夜焚身的痛苦,这点灼热算什么?那时候五脏六腑像被火烧,现在不过是皮肉受苦罢了。
她盯着青石板上自己的影子。
说来可笑,穿越前她连体育课都想方设法请假,如今却能在这毒日头下站那么久。
人的潜力果然是被逼出来的。
她想起军训时教官说的,挺过最难受的时候,反而就不觉得苦了。
现在就是这样,站得太久,连疼痛都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