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正低头看着水中争食的锦鲤,唇边还残留着方才与谢臻低语时的浅淡笑意,心头因与谢臻的独处而漾起一丝难得的安宁。
忽地,一声尖锐刻薄、带着毫不掩饰恶意的冷笑自身后炸响,撕裂水畔的宁静:
“哟!我当是谁在这临江畔卿卿我我呢!原来是我们永宁侯府那位心比天高的三姑娘啊?几日不见,倒愈发会挑地方,寻清静了?”
嘉宁脊背一僵,缓缓回身。
只见以荣安郡主为首,几个衣着华丽、神态倨傲的贵女正站在几步开外的青石小径上。
荣安郡主抱着双臂,下巴微抬,脸上挂着肆无忌惮的讥诮与鄙夷,如同在审视什么低贱之物。
原主的记忆浮现,荣安郡主乃长公主之女,这位郡主痴恋太子裴景昱早已是人尽皆知。
因太子妃是嘉宁的嫡姐,连带着对整个永宁侯府的人都恨之入骨,平日里视嘉宁为眼中钉肉中刺。
“郡主安好。”嘉宁垂下眼帘,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面上维持着波澜不惊的平静。
荣安郡主却不依不饶,袅袅娜娜地又逼近两步,目光扫过一旁的谢臻,落在嘉宁脸上,声音拔高,刻意要让周围的人都听见:“听说三姑娘近来与谢家公子‘偶遇’得颇为勤快?怎么,侯府的女儿都这般恨嫁,嫡姐坐上太子妃之位,庶妹就急着攀附新贵了?”
她掩唇,发出一串做作的笑声,眼底淬着寒冰,“哦,倒也不稀奇。毕竟,太子妃娘娘当初上位的手段,我们也是略有耳闻的。有其姐必有其妹嘛,你这当妹妹的,想必也深得真传吧?看来是青出于蓝了?光天化日之下便与男子这般亲近,倒是……不知廉耻呢。”
“永宁侯府的家教,令人大开眼界。”
字字句句,夹枪带棒,直指嘉宁身份低微、行为不检,更暗讽永宁侯府攀附东宫疏于管教。
她深知在此场合与郡主争执只会更糟,可一股怒意直冲心口。
嘉宁尚未来得及反驳,一道沉稳如山的身影已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隔绝那些不善的视线。
谢臻面上依旧带着他惯有的温和浅笑,但那双清亮的眼眸此刻已沉静如水,深不见底,隐隐透着锐利的光。
他对着荣安郡主微微颔首,仪态无可挑剔,语气平和掷地有声,带着玉石之音,清晰地传遍四周:
“郡主慎言。”
他略作停顿,目光坦荡地迎上荣安因被截断而恼怒的眼神,继续道,声音不高,却有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闺阁淑女,当以贞静娴雅为美。郡主金枝玉叶,身为宗亲贵女,更应恪守本分,为天下女子表率。此等无稽之谈,有失郡主身份,亦污了在座诸位的清听。如此口出秽语,非但有失皇家体统,”
谢臻刻意加重最后四个字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冷冽,如同玉磬击冰:“更是……有损皇家教养风范。传扬出去,恐令宗室蒙羞,令陛下与皇后娘娘忧心。还请郡主,自重。”
最后两个字,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荣安郡主脸上。
荣安郡主脸上的血色褪尽,一阵青白交错,气得浑身发抖。
她万没料到谢臻竟敢如此当众顶撞,更搬出“皇家体统”、“教养风范”、“宗室蒙羞”这样一顶顶沉重的大帽子扣下来!
她指着谢臻,声音因极致的羞愤而尖利得变了调:“谢臻!你、你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个翰林学士,也敢对本郡主指手画脚,教训起皇家教养来了?你算什么东西!管起别人家的闲事,莫不是真被这狐媚子勾了魂,甘做她的裙下之臣?”
谢臻唇角的笑意反而加深了,可笑意未达眼底,更显清冷疏离,如出鞘利剑:
“郡主此言差矣。礼不可废,教化为本。微臣身负翰林院之职,掌天下文翰,纠察礼乐得失,规劝言行失当,维系纲常礼法,乃分内之责,责无旁贷。郡主污人名节,方才所言已非闺阁戏谑,实乃恶意中伤,诽谤朝廷命官之女!此等行径,有悖圣人之训,失却大家风范。于礼不合,于德有亏,何来‘闲事’一说?郡主若对礼部或礼法存疑,不妨上表陈情。
至于‘狐媚’、‘勾魂’这等市井秽言……”
他目光陡然一厉,如寒星乍现,“出自郡主之口,实在令人扼腕。微臣职责所在,不得不再劝一句,还请郡主慎言!莫要因一时意气,一错再错,徒惹是非。”
谢臻占着礼教大义,字字句句,引经据典,逻辑严密,将荣安郡主的刁难易如反掌地顶了回去。
荣安郡主被这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色和扣上的几个帽子砸得懵了,噎得面红耳赤,指着谢臻“你……你……”了半天,说不出反驳的话,她被逼得哑口无言,张口结舌,目瞪口呆,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当场气晕过去。
气氛紧绷如拉到极致的弓弦,一触即发!
就在这剑拔弩张、荣安郡主下不来台、羞愤欲绝之际——
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威压悄然而至。
仿佛连空气都凝固冻结。
一个冰冷沉郁、不带丝毫情绪、蕴含着绝对权威的声音,如同寒冬腊月的冰雪,自身后冷冷传来,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尖上,让所有人心头一悸:
“荣安,你在此喧哗,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