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眉目流转,面对对方暗含诘问不解的发难,复又笑了起来…… 她不再继续谈及青丘如何,涂山璟又如何,转而说起:“相柳,你的心里其实从未认同义父的坚持,对嘛。”那笑甚是顾盼生春,其中带着几分落拓意气,又似有丝缕怨怼,“当年,我多般劝阻你,偏你这样痴傻,硬要扔作驴肺,平白辜负我的好良心。”她半真半假嗔道。
望舒,若说月华成妆的蟾宫月神,不如拟作洛滨…… 虽常言红粉骷髅、皮相虚妄,却终究难敌这人秋水剪瞳、眉黛春山的姿颜姝丽。相柳此时难以免俗的被面前的好妍色迷了心窍,竟脱口而出:“你既已知前路必输,停下来不好吗?”这句话他想了千遍万遍,许多年来囫囵吞在腹中,总也未想好如何开口。
他总是,非常不像他本性的,思考该如何尽婉转、尽旁敲、尽曲折温和,怎知一腔怒火浇灌下,是这样直截了当……
“…小玉,赌一把吗?”
不知何时,人已坐在了他身侧。溶溶月色下,帐外呼啸的风归于平静,连蛙鸣与鸟啼也一并消失。案上的博山铜炉中燃着女子带来的香料,沉郁缭绕的松竹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气,让人渐渐凝神清心……
相柳的耳朵早已练就,将望舒给他起的各种奇奇怪怪的诨名置若罔闻的地步,闻言只故作冷淡地问:“赌什么?”
“就赌,”她的眼中顿生一番趣味兴致,就像是不谙世事的孩童突然找到了令人惊喜的新奇物什,“涂山璟,能否做回涂山家主的位置。”
相柳却嗤笑一声,幽幽道:“你这偏袒的不是一星半点。他涂山璟正儿八经算起来,可从来不在家主的位置上坐过半天。说‘做回’,未免也太抬举那小子了。”
望舒抬起眼睛,笑得旖旎,仿若蛊惑,随后轻启朱唇:“哎呀,被发现了。”话虽如此,神色间却全然不在意被对方直言点出的昭昭偏颇。
余光里,她望着被风吹开了缝隙的门外山林中,似乎是起了雾…… 女子用自己的臂膀轻巧地撞了下对方,就像从前彼此做过无数次的那样,以一个亲昵的、些微示弱的,带着和好姿态的举动……
“青青,所有的故事都会有结局。”这人边说着,边伸手去扯相柳那近在咫尺的衣袖。而相柳,放任她如此的小动作。
“我从前与你讲——金钉朱户,碧瓦雕檐,翠霭楼台,宫花御柳;飞龙盘柱,祥光笼瑞,金碧交辉,盛极一时。”望舒适才叹了口气,那衣袖被她攥住又放开,复在指尖一圈圈缠绕,“然,揣而锐之,不可常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她将对方被自己弄皱的衣袖慢慢抻平,语气舒缓,悠远而平淡:“…气运将尽,烈火烹油,不逢时,不时宜…… 不得不,顺势而下,方为唯一出路。”
相柳变了脸色,带着火气抽出衣袖,含怒讥讽道:“就算唯一的出路是死路一条?这么多年过去,你竟还能蠢到超出我的认知!我看那毒不是留在你的血里,该是都流进了脑子,把你毒傻了!”
面前的九头蛇妖,白衣胜雪,纤尘不染,风姿卓越,俊美妖异。他本该自由自在、率性不羁,就算…只作为防风邶过活,也好过现在——被『义』字困住,遭恩情裹挟,随性不得,洒脱不能。
女子望着眼前人,目光似山间薄雾,轻软飘渺,‘义父,您当初真不该同意,将这样一条至纯又固执的傻蛇留在麾下……’她心中生起无尽的叹息,‘天资聪颖,灵力强悍,实力超群,有何用?这是个蠢的,不知变通,学不会弃船逃生的笨蛇。太笨了,显得您与我,都像是引他误入歧途的,不赦恶人。’
望舒仰视这个张牙舞爪地站立着的,昔日的小蛇妖,这个时至今日仍想带着自己与义父,连同辰荣军一起活着的军师大人…… 她倏地伸手,将人拉下,撞进怀中……
相柳在女子出手的当下有一丝错愕,等察觉自己跌入对方怀中更是顿时怔住,只听见落在耳畔狡黠俏皮地轻笑。
她将小蛇妖一丝不乱的银发揉得凌乱不已,恍若银辉洒落的稻草,横亘无序地堆叠支棱在头上…… 相柳的眼神和呼吸都瞬间错乱,思绪茫然地被动接受着女子突如其来的…捉弄。
“你?”他姗姗来迟的反应过来,挣脱对方,打算找人算账,却又撞进望舒秾艳至极的盈盈笑意里……
“是我忘了。”她的笑意更甚,“阿春是整个军营里,最最聪慧多智的军师大人!”
相柳瞧见对方如是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