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沉默片刻,忽然从袖中取出一物——是一枝含苞的红梅。
"母妃当年种下的梅树,今年开了两季。"他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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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二十八年秋夜,紫宸殿内烛火幽微。
萧景珩跪在龙榻前,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三公九卿鱼贯而入,在殿内分立两侧,衣袍摩擦声窸窣如落叶。殿外秋雨渐沥,檐角铁马叮当作响,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都来了?"龙榻上传来沙哑的声音。皇帝半倚在明黄锦被中,面色灰败如枯槁,唯有那双眼睛仍如鹰隼般锐利。
"臣等恭请圣安。"众人齐声跪拜,额头触地。
烛影摇红间,老臣们见御榻边摆着一局残棋——黑子困守东南,白子围而不杀。
"朕这一生,"皇帝忽然咳嗽起来,帕上绽开点点红梅,"执黑时总想赢,执白时...却又舍不得。"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萧景珩身上,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惊。
翰林学士颤抖着展开黄绢,念道:"传位皇太子景珩...性英毅类朕..."落款竟是承平十年冬——元后去世当年。
"珩儿。"皇帝突然攥住他的手,力道大得惊人,"你母后的金错刀...在太庙左龛。"
"白子非敌手,黑子非弃子——江山局,终需同心弈。"皇帝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化作一声叹息,"可惜...太迟了..."
他瞳孔开始扩散,恍惚见雪中两道身影:红衣女子折梅簪发,玄袍帝王执子含笑。
寅时三刻,丧钟响彻皇城。
萧景珩在百官山呼万岁声中转头,恰见最后一盏烛火"啪"地炸开灯花。
记得七岁那年,母后抱着他观棋时说:"白子这般围剿,黑子该认输了。"而父皇笑着将黑子按在梅花状的空处:"此处还能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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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雪元年元月,紫宸殿前九百九十九级玉阶尽铺红毡。
萧景珩立于高阶之巅,十二旒冕冠垂下的玉藻轻响,玄衣纁裳上日月星辰纹绣在晨光中流转。祝瑾瑜着深青袆衣立于身侧,翟鸟纹的广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礼官唱诵声中,他忽然低声道:"母后若在,该为你描远山眉。"
祝瑾瑜指尖在袖中轻触梁上拓片——那是今晨她亲手嵌进凤冠暗格的。
"陛下,"她将九凤步摇扶正,"先皇后在看呢。"
当萧景珩接过传国玉玺时,观礼百官突然骚动——
冕冠右侧第三串玉藻上,不知何时缠了截枯梅枝。嫩红的花苞在十二月的寒风里颤巍巍绽放,恰似当年冷宫梁上未干的血字。
"陛下!这..."礼部尚书吓得跪地。
萧景珩却抬手止住喧哗,轻轻将梅枝别进祝瑾瑜的博鬓:"朕说过,梅花再开时..."
话音未落,午门钟鼓齐鸣。三声净鞭响彻云霄,惊起满殿檐角的铜铃。叮咚声里,祝瑾瑜听见他未尽之语:
"...便是沉冤得雪日。"
萧景珩望向太庙方向,恍惚见雪中两道虚影:父皇执黑子,母后执白,正在下一盘永远下不完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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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载,承平二十八年秋,太子萧景珩登基,改元"昭雪"。
新帝即位后,第一道圣旨便是为元后沈氏平反,追谥"昭懿皇后",并命人重修西州边关,以慰当年枉死的将士。
而那位陪伴废太子度过最艰难岁月的太子妃祝氏,则成了新朝最受敬重的皇后。
民间传言,帝后情深,每逢落雪之日,陛下总会亲手为皇后簪上一枝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