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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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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明正身,朱苡柔果然和她外表看起来一样,毫无攻击性可言。

陆依山犹觉不妥,齐耕秋的教训还历历于心,他命人在羁押刘狰的囚室附近另收拾出一间房。

东厂诏狱结构特殊,自平地向下营建,监听的房间地处较高,对讯问室中发生的一切尽在掌握。

陆依山吩咐带人,番役看了眼同行的叶观澜,面露犹疑,陆依山道:“二公子是自己人,无妨。”

刘狰被带进囚室时,衣着还算得体,人却憔悴了一大圈,看见朱苡柔的刹那间,他血丝遍布的眼底一划而过意外之色,像是压根没想到发妻居然来得这样快。

后者虽也十分动情,但并不失态,一见刘狰,就扶着腰吃力地拜下去,“妾身见过王爷。”

刘狰箭步上前,铁链叮当拖响,他握住王妃的手,未语泪先流。

“别,柔儿你身子重,不便行此大礼......都是为夫不好,拖累了你和孩子,孩子.......”他颤巍巍伸出手,又生怕弄脏了朱苡柔似的,赶忙收回来,贴在衣角反复擦拭,跟着才小心翼翼地贴上妻子小腹,“我与他的父子缘分,怕是就要断在这里了。”

他声音凄楚惨怛,朱苡柔亦在旁垂泪不止。

夫妇二人的重聚首,不出所料地,怎一派生离死别,凄风楚雨了得。叶观澜看着,却隐隐感到哪里不太对。

他扭脸望陆依山,只见对方凝眉攒目,神色间竟尔弥漫着一股迷惘,搭臂的手指向内,越蜷越紧——这是督主胸中藏事的表现,叶观澜的心不禁沉了一沉。

朱苡柔比汉王更快收拾好情绪,从一旁的食盒里端出点心。那是盘用猪油赤豆炼制的松糕,用料不金贵,难的是费时间。陆依山不许外人自带吃食,朱苡柔便借用诏狱膳堂,在重重监视下,烹调了这道刘狰素日里最爱的点心。

刘狰一见愈发软了神色,他只轻轻啖上一口,眉梢眼角流出的甜蜜,绝不是几块赤豆糕能够给予的。

“柔儿的手艺还和从前一样好。”刘狰陷入了回忆,“记得那时候王府穷,赶上荒年歉收,饭食里连点荤腥也不见。跟去的亲兵里一多半都是青壮小子,成天嚷嚷着喊饿。多亏柔儿手巧,用豆渣、猪油渣做成糕点送去给他们改善伙食。吴渑那群臭小子,回回连口渣也不给本王剩......”

话音戛然而止,吴渑,正是那晚在武英殿被他手刃的参将名姓。

刘狰的表情迅速沉郁下去,朱苡柔见状,宽慰地握住了他的手,“妾身一无所长,只有这点逃亡路上学来的微末伎俩,能为王爷分忧解难,是妾身的福气。”

几乎无人留意到,刘狰在听到这句话时,眼角不易察觉地抽紧了。

朱苡柔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絮絮低语,就和寻常夫妻说着私房话没什么两样。

她道:“柔儿半生颠沛,得遇王爷以前,就像浪里浮萍一般孤苦无依,也幸好遇见了王爷,柔儿才有幸在甘州安了一个家。王爷不必说什么缘尽缘灭的话,你我夫妻一体,生同衾死同穴,便是来世过一遭轮回,柔儿还要寻到您,不离不弃。”

情话绵绵动人心肠,便是旁观者听来,也要为他夫妻的恩爱齐眉掬一把伤心泪。

然刘狰的脸色却在朱苡柔的泣声里彻底衰败难回。

他就像一把被汲干了生命力的枯木,齿间交磨着含糊不清的字眼,俨然行将摧折之际的呻吟。

叶观澜勉强听见他说了句,“你也......”但是朱苡柔飞快掐断了他的话音。

“王爷毋忧,柔儿再想陪着您,也得顾念孩子。”她牵着刘狰的手,再度按上了自己小腹,看得出她用了点力气,似要让夫君更真切地感受到那个小生命的存在,“毕竟,这是王爷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

即便离得有些远,叶观澜还是捕捉到了刘狰转瞬即逝的表情变化——

似震惊,似含怨,诸多复杂情绪齐涌而上,又如潮退去,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最终复归一种奇异的平静。

刘狰平静地笑着,方才被抓住手时的抗拒不见了,他无须朱苡柔的牵引,主动抚摸起妻子隆起的小腹。

“我去了,王妃与孩儿今后的生活可怎么是好?太子不株连,便算得意外之喜,恩袭爵位是不用想的了,倘或庆阳城里的庄子能留住,你们也好有个傍身.....”

“都怪妾身无用,没能替爷管好王府的产业。”朱苡柔再次打断,泫然抬眼,“庆阳的庄子前阵刚遭了匪患,一场大火烧了沿街十来家铺面,什么也没剩下。”

刘狰僵了一下,朱苡柔用力握紧他的手,道:“王爷待妾身母子的一片心,柔儿到死不敢忘。然妾身希图不多,只盼今后能够安稳度日,旁的于我,皆都无关痛痒罢了。”

刘狰遍身肌肉一寸寸绷紧,又一寸寸松弛。到后来,他整个人都自如得不像话,好像在自家后院陪着妻子漫谈的闲散王爷,饱含着柔情,替王妃把一绺头发别去耳后。

“柔儿想要的,真的就只是这些了吗?”

朱苡柔肯定地点点头,眼角挂着泪,这使得她唇角牵出的轻浅笑意越发哀婉动人,她说:“柔儿只求安稳,别无他念。”

刘狰再不说话,还是一味爱抚着王妃的肚子,动作越来越慢,神色愈见不舍。

叶观澜心头不详的预感更甚,他从椅子上站起了身,陆依山会意,打了个手势,番役鱼贯奔下阶梯,匆匆向牢门靠近。

汉王夫妇对此视若无睹。话别临近尾声,恩情与猜忌,隔着道生死的门,似乎一切都显得无关紧要。刘狰最后一次握了握朱苡柔的手,说:“这个孩子,我们叫他‘追’好不好?”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朱苡柔笑着,眼角那滴泪终是落了下来,“是个好名字。”

门上锁链哗啦扯响,刘狰松开朱苡柔的手,霍然起身,急走两步,挟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不带任何犹豫,猛地撞向为防有人越狱,特意修得又硬又滑的青石砖壁。

骨裂当场。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叶观澜本笃定真相未浮出水面前,以刘狰的性子绝不会甘心就死。

可他还是死了,死在他朝思暮想的妻子面前,没头没尾,不明不白。

叶观澜不禁重新审度起这个看似弱质芊芊的女子——

朱苡柔只静静坐着,看也不看夫君的尸体一眼。她的裙角被四溅的脑浆和血液浸透,脸上却辨不出任何情绪。她就像是一个牵线木偶,灵魂随着刘狰的惊天一撞,彻底碎成齑粉。

朱苡柔缓缓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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